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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第15节

    宋氏本意是躲开点贾家人,让葛韵婉去唱个白脸,叫那家人就当自己家不好相处就是了,便是儿戏心直口快,她日后说一声“年轻不懂事”,也能掩过去,谁知道这么一听下来,那家的混世魔王倒是先用上了自己原先想到的借口。她哭笑不得地跟太医打听清楚了葛韵婉的身子,又让帮黛玉、林徹也看一下脉,一应都问仔细了,才松了一口气,到漱楠苑来找黛玉说话。

    锦荷站在廊下打帘子,指着床边上小声说:“姑娘正哭呢,雪雁同霜信在劝着,我怕姑娘哭的是大奶奶、二爷今儿个没给她外祖母家留面子,也不敢说别的。”

    宋氏道:“你要是有你jiejie的胆量同性子,我也就万事无忧了。”锦荷亦有些惭愧,低下头去,跟着宋氏一起进了里屋,听宋氏吩咐打水,连忙赶着文杏前头去提水。

    黛玉见了婶娘来,忙要擦眼泪,宋氏止住她的手说:“别这么揉,仔细一会儿红了,她们说有热水。”正巧锦荷提了水进来,她亲自试了试水温,取过帕子来说,“抬头,我给你洗一洗。”

    黛玉鼻子又是一酸,拉着宋氏的袖子道:“我心里觉着对不起大嫂子,又觉着对不起外祖母--宝玉同我从小玩到大,我倒是知道他的心肠,那话说着着实混账,他却不是怀着坏心思故意说的。”

    宋氏宽慰道:“你嫂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明儿个一觉睡醒,也就把他当不懂事的小孩子撇过脑后了,你倒不用太担心。至于你表兄弟的话,”她叹了一声,“越是无心,越是真心话啊。”

    纵使再有心为宝玉辩白,这话也接不上来。黛玉心里一痛,想道:“宝玉的为人倒是不用多想,但以貌取人的功夫,还真是一贯如此,往常就说女子成了婚,就从珠子变成了死鱼眼睛,恐怕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看嫂子的。他平日要把我嫂子想成什么,才能脱口而出说她的容颜不佳?”又想到葛韵婉刚一回来的时候就对荣国府印象不好,此番一时情难自禁,又要落泪。

    宋氏道:“你嫂子这样的经历,人都以为她是个爽阔的,其实过去那些事,都不好在她那里多说的。她这回这样伤心,除了是以为你表兄拿她取乐外,还有另一个缘故。当年她父亲,是那位老千岁--”她隐去了些话没提,“只是有一事,她嫁来后几年才透露了口风,提议招揽葛督军的,招揽不成又提议除之以绝后患的,俱是当年忠义太子的亲信,恐怕你也听说过他,叫做王子腾。”

    黛玉捂着嘴,无声地尖叫出来。

    第39章 39

    太上皇是个惯会自欺欺人的,葛菁之死疑点重重,但既然匪寇已除,他也就睁着眼睛说葛爱卿大仇已报,赦免了葛韵婉私自调兵的死罪,赐了块“智勇纯孝”的牌匾,就不了了之了。知道忠义太子和忠定王双双出了事,他们的旧党相争,这件事才抖露了出来。

    时人说“葛女愤而起,夜奔凉州,召集父祖旧部,奇袭鹳洪山,手刃贼子”,她用葛菁的佩刀亲手斩下了叛徒和匪首的头颅,然后回凉州为自己私自调动朝廷军队一事请罪,朝野为之轰动,凉州百姓闻风而出,争相一睹这个奇女子的风采,想看看这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是不是一夜之间长出了三头六臂。彼时她数日未眠,入了城便下马,自缚而行,一身匆忙赶出的孝服溅满了血污,几要染成赤色,步履蹒跚,神色麻木,叫人看着也只得肃容起敬。

    没人知道她到底哪来的胆量,唯有她自己清楚。

    太上皇说葛菁得以瞑目之际,她分明是想哀嚎出声的,只有心底一只手狠狠地捂着嘴,才克制住了自己。她什么都知道,是谁来劝父亲归顺的,那人是奉谁的命令,后来又如何威胁父亲的,谁有能耐收买追随了父亲整整二十年、地位不低的亲兵,鹳洪山的匪寨一向欺软怕硬不成气候,到底是如何忽然有胆量截杀朝廷命官的,她俱知晓。更知晓的是,他们要父亲的命尚需找法子掩饰,但要对葛家可能知情的老弱妇孺斩草除根,却不需要顾忌的。她杀上鹳洪山,看着像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无所畏惧了,其实人皆不知,她正是因为惊惧,才放手一搏,拼出个鱼死网破来——闺阁小姐抛头露面做出这样的事来,足够惊世骇俗了,而一旦她的名声传出去了,她的生死,也就多了无数双眼睛帮着看着了。更何况,她一介弱女,纵有葛姓,又如何说服纪律严明的凉州军跟随其报这个私仇?人真义薄云天至此,冒着掉乌纱帽,甚至掉脑袋的危险听从她一个丫头片子的指挥?还是因为凉州军守备是忠定王的人,巴不得这事闹得更大些,方派出了人马。太上皇想来也是心里有底的,然而所谓的真相哪抵得过他的儿子。

    也是好笑,替他开疆拓土、守边卫界的将军的性命不重要,党派倾轧也能装不知道,他的儿子们在他病榻前不够哀痛和睦才是要紧事。

    也因此缘故,即便二王皆成过去,他们的那些幕僚走狗,依然能够畅通无阻地升官发财。王子腾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比其他人更端正些,因他是真心诚意效忠太上皇的,选择忠义太子,也只是为了太上皇百年后的事儿做考虑。是以当他发现忠义王买通了禁兵的时候,他尽了忠臣之能,太上皇因此分外倚重他。

    于是那些他给忠义太子办事时犯下的错,死去的一两条人命,就更加不重要了。

    葛韵婉确实是个气性有些大的人,脾气相较于宝钗等来说,也算不上好,但她真不至于为了纨绔子弟的一句真心话就要不顾小姑的心情,断了两家的来往。倒不如说,若是宝玉没来,或者说话做事得体恰当,她反倒要失望呢。如今有了个由头,彻彻底底地撕下脸来,不用面对着王子腾的亲戚假意客气,她总算能松了一口气。

    毕竟一夕之间天翻地覆,慈父枉死,家道中落,即便现下她已为人妻,将为人母,还是忘不了那日淘气,躲在父亲书房里的屏风后所听到的种种。

    这些过去她当然不会去跟夫家人说,但夫妻本就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林征又不是傻的,哪里会看不出来枕边人心事重重,也是问了几年,才等到她放下心防。

    但黛玉听来,却震惊得很。她已从林海之事上瞧见了官场黑暗,几乎就要信了宝玉那套官场无好人的理论,但同嫂子经历的那些比起来,她自以为的“已经看清了”却又算无稽之谈了。只是江南盐商也罢,那些想要用林家私产来填补盐政空缺的贪官污吏也罢,倒也离她离得有些远,顶多就是其中一二竟与外祖母家有些交情,让她心绪难宁罢了。可是宝玉的亲舅舅,却隔得那么近。

    王子腾其人,薛蟠、宝玉避之不及,宝钗等却深以为荣,就是探春,也只认这一个“舅舅”。贾母尝说,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如今也就是眼看着的风光了,真正得力的,如今也只剩王子腾一人。因他的缘故,王夫人、王熙凤在两代妯娌里皆出挑得很,宝玉平时惹了贾政不高兴,也多喜欢谎称去舅母那里、舅母给的,多半能逃过一劫。可倘若王子腾如今的风光,当真是用别人的命换的呢?宝玉说那些官场中人昧着良心颠倒黑白的时候,包括了他的父祖舅伯吗?一时之间,她除了觉得难以面对王夫人、凤姐、薛姨妈等外,竟连一向拿王子腾当

    也不是没怀疑过宋氏说的话——倒不是说信不过婶子的人品,而是林海之事的细则,还是她看过父亲留下的些许笔记方有个大概的印象,嫂子当时也不过是个闺阁女流,纵然葛家养女儿比林家更胆大些,大嫂又如何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想到外祖母家下人的口风,再推及薛家、史家,他们家主人做过什么事,被别人知晓了,再正常不过了。说来说去,还是林海留下的笔记,对岳母家同其亲眷在金陵的所作所为颇不认同,不自觉地改变了黛玉的态度。

    她也不由地难过起来。

    忠勇侯夫人好人没做到,在家里思忖了半天,终是决定还是拉着林家的好,特特拣了个下午来看宋氏,把贾家人不请自到的事儿一股脑儿推了出去。宋氏心里有数,面上倒看不出来,和和气气地同侯氏喝了一下午的茶,末了说:“征儿媳妇最近脾气躁,我们也不是知道,她自己也心里有数,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嘛,谁也不能说她什么。”

    侯氏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忙贺喜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要说你这儿媳妇也过门这多年了,早该想到这事了,可不是他们小两口忙忙碌碌的,耽搁了这些年。”她倒是没提,这些年林征、馥环俱无所出,南安王府嚼舌头根,多说他们林家人身子不济,养育困难,如今倒能驳一下了。

    宋氏笑道:“他们一向有主意,我也奈何不了他们。如今是到了他们觉得合适的时候了,不然我还能再等几年。”又对侯氏说,“现在我们老三在他三伯伯的孝里,不好娶亲,但要是有好姑娘,你可得帮着留意留意。我也晓得,这年头人家养姑娘都宝贝得紧,模样性情俱出挑得有不少,要再往上,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破落户,但到底他也是你看着养大的,打小就叫你姨呢。”

    侯氏自馥环同云渡的婚事后就心里起毛,闻言“噗嗤”一笑道:“你家老三连县主都看不上,还同我说你们家是破落户呢。”

    也是她们交熟,才敢这么说话。宋氏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人家县主闺誉有碍,咱们可担不起。再说,倘县主当真垂怜,我们家也不敢高攀的,他区区一个举子,有什么福分肖想县主?”

    “你家姑奶奶不是嫁进王府了?还有个更厉害的姑太太呢。”侯氏开了句玩笑,又说,“还有件事呢,你家老三的婚事我当然要放在心上,不过你上回托我打听的,族姬的事儿,我倒是有个人选。说给你听听。是你大儿媳妇的老熟人了,原先的凉州知府郁文善,婉娘家里出事的时候,他迁去了平都,否则婉娘不至于那么委屈——如今升到京里来啦,在大理寺,他家小儿子也是前年的举子,名叫郁启,今年一十九岁。我那天瞧了一眼,模样十分出挑,性情也温和,郁夫人去得早,一进去就没有婆婆,妯娌小姑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宋氏被她说得颇有些心动:“这么好的孩子,怎么拖到现在才说亲呢?”

    “人也是才来,家里也没个女主人,连出门应酬都少,想是没那许多路子认识人?实话说,我也只打听了个大概,你要是有心思,你家在凉州、在都察院里认识的人少?多问问也就是了。”

    宋氏知她特意来这么一趟,多还是要同自己家交好的,但有人帮着留意子女的婚事,总是好事,况她说的这个郁启听着也颇有些靠谱,打听打听也没有坏处。因而也当了回事,特意去问了一回林徹同葛韵婉。

    葛韵婉不置可否,只说那位郁大人为官尚可,名声不差,已故的郁夫人亦是个能干的人,至于郁启,她自然是没见过,郁家离凉州离得早,同葛家相交时还没有娶媳妇,因而郁启那两位嫂嫂的为人她也不太知晓,倒是郁家早年嫁出去的姑奶奶,实是个爽快人。

    林徹却说:“去都察院打听也无甚必要,能打听出的就是其父的为人,郁大人步步高升,一路到了京城,如今官居三品,应当没出过大差池,人也信得过,不过这郁三公子到底如何,还得看别的。”

    宋氏烦道:“总要先打听打听他家里人,然后才到他的人品,否则你看你馥姐,难道云渡人品差了?”她没敢跟儿子细说,这般着急黛玉的亲事,还是为了永宁王那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这换做是别的外甥,知根知底的,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可,可这个外甥不一样啊。

    第40章 40

    林徹早已知晓,自己家人的亲事多半是要用来帮永宁王拉拢亲信的——他自己的就有这么个意思,刘融山的叔父刘晋曾是周贵妃之父周康定的学生,山东刘家原本该站在二皇子那边的,然永宁王的表兄弟同他们家的嫡小姐订了亲,于是他们便挺直了腰板站在中间,不偏不倚,这便也足够了。馥环的婚事是林妃做主,当时刘遇尚小,如今林家又来了一个女儿,可不得派上用场?他倒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当,横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顶多选择范围缩小些,把摆明了不能用的人家去掉便是。他又没个私定终身不娶不行的相好,刘融山才情出众,性子爽直,就是他再挑剔也该知足了。只是他们家若没收林海的好处也罢了,收了人家诺大家产替他庇佑女儿,再加以利用就说不过去了。因而看着兴致勃勃的母亲,虽知有永宁王干预,她多半要做无用功,还是叹了声道:“我帮着打听着便是。”

    “你放在心上。”宋氏叮嘱道,又小声说,“我本来还想着治国公家的呢,但那家子虽然和别的国公府不一样,到底还是个国公府,他们四王八公牵涉得太深了,也是难办。”

    “你说马亭?”林徹睁大了眼睛,“你怎么想的,他除了运气好些,别的可没见有什么过人之处。”治国公府因出了个刘遇的侍读,早就被归到了永宁王麾下,倒也不用拉拢,不过马亭......还是算了吧。仔细盘算下,也没哪里不好,但是再一想,也没哪里好,黛玉若是才情心气一般,配他也罢了,如今这样的人品模样,却不能委屈给马亭。

    宋氏道:“他大哥不是还没说亲?”其实说来也稀奇,马兖贵为国公府世子,成名虽比林徹晚些,但也很有些许才名,为官方正,一路走得颇顺,虽有性情古怪不爱交际的名声,但毕竟身段模样都不差,照理说惦记的人家该不少的,居然也拖到了现在。

    林徹忙摇头:“马兖不行的。”他心里又存着对好友的义气,不愿说他的坏话,又想着要阻止母亲的想法,只能吞吞吐吐地,“他心里有人呢。”

    “哦?哦.......”宋氏也是吃了一惊,私定终身这种事也只在话本里看到过,竟真有孩子这么傻的,她想着马兖虽离经叛道,这么些年也没娶亲祸祸别人家姑娘,心也软了几分,想听热闹的心思占了上风,“那他就这么耗着?他也当了这么些年官了,在家里也该能说上几句话,凭他们家的财势,那姑娘家也该应的吧。”她自己就颇有体会,虽说孝字在上,但父母真心疼孩子,孩子又有几分本事,在家里多半是能做主自己的事的。林征的婚事就是他自己做主的,也就是林徹不在意这些,否则他说欢喜哪家姑娘,林滹也会应的。

    昌平公主家恐怕真看不上他.......林徹啧啧摇头:“这种事我也不会去问他,问也问不出个所以,也就知道个大概,你也别管了。”

    “这么着一来,那郁家你就非打听不可了。”宋氏瞧着他笑。

    林徹捂着额头道:“我也没说不打听啊。”

    他一向动作爽利,倒也没托都察院的旧同僚,直接以“受大嫂所托给凉州故人送份贺礼”的名义邀了郁文善喝酒,席间不免提到当年葛家旧事,郁文善长叹道:“可怜葛督军英雄一世,最后竟落在几个匪贼手里,哀哉。”

    葛家一事震惊朝野,纵然林徹当年不过一黄口小儿,亦能察觉其中必有隐情,这郁文善当了整三年的凉州知府,鹳洪山的土匪有没有胆子截杀葛菁,他岂会不知?林徹知他不能蠢成这般,因而斟了杯酒,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可惜郁文善也只是跟了句:“幸好葛大姑娘终遇良人,葛大人若泉下有知,也能松口气罢。”

    他不觉有些失望,嫂子当时到底是闺阁女子,兴许还有别的不知情的事儿,曾经的凉州知府能知道些呢:“我家小弟明年要考学了,最近正在温书呢,搞得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都快茶不思饭不想了。”

    郁文善苦笑道:“全天下除了你林二郎,没人觉得那事简单。犬子也准备着明年的大考呢,只是他没有林三郎的好运气,能有你的指导。”

    照理说这句话后面就该跟着“并不是什么大事”之类的,然后林徹该大方地提出来也可以稍稍指点一下他儿子。不过林徹显然没有客气的意思,倒让郁文善松了一口气——林二郎名声虽响,但有不少是为了太上皇的名声所加上去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用在写诗作赋上的,他的八股文章也不能说一定文思泉涌,就算是真的,客气性的一两句的指导也改变不了什么,能少欠一份人情倒也是好的。

    林徹看在眼里,倒是笑了笑:“大嫂子还记得郁夫人,可惜没法子再见一面了。原先该她去贵府上拜访的,但郁大奶奶她也不认识.......近日她自己还有些许不便。”

    提及亡妻,郁文善也是一头忙乱:“贤侄有所不知,我迁至京城,按理也该拜访旧友,结交新朋,然内子早逝,儿媳也不善交际,就连女儿都嫁的远,帮不上忙——倒是贵府上有福气,不说令妹就嫁在京里,好像又多了位族姬?”

    “舍妹还在孝里。说实话,为了要不要给三伯父守孝,我们也犹豫了大半个月,论理该守的,但是蔡相说既出了三服了,不必守那么久,晋阳也离不得大哥,实话说,还存了些私心,舍弟已经为了明年的大考准备了太多了,让他拖个三年,只怕不是身子垮了,就是心先塌了。”

    蔡相说的是内阁首辅、文华阁大学士、吏部尚书蔡客行,说起来还是郁文善的座师,林徹此时提起他,自然是不愿意多说明珠族姬的事儿,郁文善心领神会:“自我三十一年前入仕,也有三十一年没能见着蔡相了。”

    “三十一年前.......蔡相是郁大人的座师罢,郁大人理当拜会他府上的。”

    “惭愧,惭愧,蔡相公务繁忙,我登门过两回,俱没见着大人。”

    “蔡相五日后方有休沐。”林徹笑道,“那时节,离他孙儿的生日也不远了。”

    郁文善登时喜出望外:“多谢贤侄提点,这可真是——”又想起自己尚未去林府拜访,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林大人哪日有空,我此番从淮安来,颇是带了些当地好茶,人说淮扬淮扬,口味应当差不离。”

    “淮安好地方呀,漕运总督府不就设在淮安楚州?是个富足地方。”林徹笑道,见郁文善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忙摆了摆手,“我可不是惦记郁大人什么,郁大人从清水衙门上来的,我也知晓的,再者说,如今风头紧,我可不敢顶风头。郁大人就是去拜访蔡相,贺礼也该斟酌着送呢。是说这漕运总督府里有一位王大人,名叫王宝凤,是九省统制王子腾王大人的堂侄子,不知道郁大人认识不认识?”

    郁文善道:“贤侄有所不知,漕运总督府管着四府三州的漕运,虽我确任一方地方官儿,但管不着他们,交集不多的。不过王大人我当然是见过的,贤侄也知道,我同贵府上大奶奶系同乡,也是头一回到苏地去,听到什么‘四大家族’,什么‘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江南王’,可是唬了一跳呢。贤侄怎地突然提起他来?”

    “也没什么,”林徹冷笑着想,怎的漕运衙门就和当地知府知州无甚联系,林海的盐务衙门就非得受金陵等管辖?原来说话做主的还是那些人,他们真把江南当自己的地儿,能称王称霸了?“这位王大人,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女婿,我们今年回老家祭祖,同他们家闹过不痛快。”

    这世上恐怕少有像林徹这样直说和别家有不痛快的,非他心直口快,实是在借方才的人情,请郁文善做个选择罢了。

    好在郁文善本来也和王宝凤没什么交情——那王宝凤同王子腾的关系,只怕比林海跟林徹他们的还要远几分,为了攀关系,连父母给的名字都能改,张口闭口就要说声自己是王家的,为了娶甄家的庶女,他元妻可吃了不少苦头,这样的人,实难同他有什么好交情——闻言便道:“林大人快人快语,我瞧着舒爽得很,不过毕竟官场上不同,倒还是收敛些许锋芒得好。”

    “我省得,谢世叔提点。”林徹笑微微地应了,他当然不是会因为一些不快就随意提起王宝凤。不过是因为最近得了些风声,甄应嘉要不好,想听听郁文善有没有牵扯其中的可能罢了。

    一切说来倒是挺满意的,他回去告诉宋氏:“大嫂子印象没错,郁大人为官、为人倒颇为正派,不过他几次提到缺个能交际的内眷,恐怕要娶续弦了,倒也有可能是想早日娶个得力的媳妇。今日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儿子功课应当不差,至少他不怵拿来和阿徥比,虽然老子看儿子,总是自家的好。”

    “可惜他们家恐怕急得很,你meimei却得守孝。”宋氏叹息道,“算了,都没什么意义了,你也不必去打听了。”

    林徹笑道:“不是那天还火急火燎的,怎么一天就变主意了?”

    宋氏轻声呢喃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永宁王不许。”

    第41章 41

    永宁王一向是个和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话你能不听,对其他人是这样,对舅父舅母也是这样。他当然没说什么重话,不过一句轻飘飘的一句“舅父舅母还想着把表妹嫁去哪家”也就足够了。林家人向来摆的正自己的位子,虽然刘遇舅舅、表兄地喊得十分亲热,甚至馥环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和他开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他们绝对不会违反他的命令——即便这个人比他们小得多。

    林徹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皇贵妃的缘故,他们家本来就紧紧地跟着永宁王的,没必要再用一个黛玉拴着,况他们家也没有这么重要啊。连出两个王妃在别家看来是荣耀,但深宫里的女子过得是不是那么舒服,谁知道呢?起码黛玉自己是不愿的,至于已故的皇贵妃,她人生的最后几年恐怕也不大如意,尽管宠冠后宫、享尽荣华。

    刘遇当然不至于区区几面就情根深种——他的脑子里还没有这么清晰的概念,关于男女情愫或者其他。不过他见过黛玉几回,觉得她既聪慧又端庄,心气且高,落落大方,还有几分母亲的影子,模样也不差,更是忠臣遗孤,舅族表妹。许多事其实就是“顺理成章”四个字,他比别的人要幸运得多,因身份尊贵,再任性的要求也能得到满足。

    黛玉一向机敏,婶子虽平时就爱带她出去交际应酬,然最近又格外频繁了些,且从发髻、衣裳,到哪怕一粒耳环这样的小首饰都要过问,她不难猜到是在帮她相看婆家。然这几日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她不觉有些惴惴难安——难道是已经定下了?

    王嬷嬷素来紧张这个,在院子里踱了一整晚的步,到底去宋氏屋里找她相熟的嬷嬷打听了。谁知竟连宋氏带来的陪嫁也一概不知,口风紧得很。她无可奈何,只能撺掇黛玉去找葛韵婉打听打听。

    葛韵婉正在屋子里做小孩儿的鞋,她近日已经显了怀,衣裳俱是新作的,阔阔大大,愈发显得她娇小。黛玉带了自己描的花样子来,两个人对比了一番,葛韵婉觉着小姑的花样子更新奇些,于是打算拆了自己的重做。

    “我原先听说大嫂子的名字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和大嫂子坐在一起做针线。”黛玉不让她拿剪子,自己利利索索地拆了线头,帮她绷好,“嫂子的名头一向响亮,和杨门女将差不离了。”

    葛韵婉眼睫微颤:“也没有杨门女将,说的那位杨业杨大将军,是北汉刘崇的养孙罢?后来降了北汉,是个抗辽的大英雄,后为王洗所害,战场失援,战至力竭,绝食三日而亡,生的英雄,死的壮烈,然也没有什么杨门女将。”

    “我希望有。”黛玉闷闷地说了一声,“幸好嫂子是真的。”

    葛韵婉明白她的意思,身为女子,本就有诸多节制,况黛玉还身子不好,许多想做的做不了,戏里那些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英烈女子,至少让她心里稍稍慰藉,甚至怀抱着一丝期望。期望着有朝一日,她也能痛快一场。

    “你跟我不一样,我当时什么也没有,”葛韵婉摸索着手上的小老虎鞋子上细密的针脚,“你叔叔哥哥不会让你到我那个地步的。但凡那天有人愿意拉我一把,我就依旧是个只会绣花的人。那天晚上我甚至还指望过张家人来救我呢。”

    张家就是葛韵婉曾定过亲的人家,黛玉心有戚戚,同时心里一暖,诚如嫂子所说,她如今的处境不同,有了叔叔婶婶,还有三个兄长、嫂子、馥环jiejie,不至到嫂子当年真正的孤苦无依。

    “我父亲以为他会克妻,我母亲和另一位太太都死得早。他不放心那几个姨娘,自己带着我,前十几年,我除了些花拳绣腿什么也没学会,后来他说我定亲了,就该学点别的,好做人家媳妇,我现学琴棋书画也来不及了,就开始练女红,也没什么用,最后我还是得靠自己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去活命,到了这边,你哥哥也不缺我的这点针线活计。”

    黛玉听她说得苦楚,本是想安慰一声,然到底感同身受,也想起林海当年握着她的手学写字的点滴,跟着红了眼眶:“好赖嫂子还亲手把仇报了呢,比我这样无能为力的强。”然说出口又觉得不好,毕竟葛韵婉心里,这仇绝对还没完,至少王子腾就还活着。

    葛韵婉道:“你要是有那么个决心,也做得到。”

    黛玉先是慌乱地摇摇手,又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些许勇气,好似魔怔了似的,试探着问:“叔叔、哥哥有什么办法了吗?我父亲,他不是一兵一卒杀了的,是许多人,把许多事压在他身上,压垮了的。”她知道得很清楚,当年送自己去外祖母家时,林海其实是有心抛却顾虑大干一场的,何以竟让他短短几年病重如斯,只靠一口不服气吊着?

    葛韵婉冲她眨了眨眼睛:“我同你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分别,我能知道的,你去问,也能问到的。”

    黛玉强笑道:“那就是嫂嫂也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的。”葛韵婉看着小姑,恍若看着八年前的自己——比较两个失去了父亲的孤女谁更不幸其实没有意义,但好歹她们最后兜兜转转,也找到了自己的栖息之地。她比黛玉多知道一点,那就是永宁王是个有本事的人,姑且算个好人,他既如此霸道地宣誓了主权,怎么着也该为他的人做点什么。

    如果连揽月楼上的那张名琴春雷都无法讨得姑娘的芳心,他该知晓自己能做什么的。更何况,那原本就是他想要的,或者说,他对黛玉势在必得,恐怕也是因为这个表妹一直以来的所求吧。

    黛玉撒娇似的晃了晃她的胳膊:“嫂子不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