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90节
沈弗峥没解释,只轻轻笑了:“这话也是你外公教你的?” 钟弥没说话,此刻只是情绪上来了,很讨厌这些明里暗里的所谓规则,不久前律师过来,跟钟弥说,沈先生在外面,钟小姐可以先回去了。 钟弥着急说:“我觉得这个事跟彭东琳有关,她之前——” 律师连忙笑着截过话,看钟弥的眼神里,既有尊重,又有一丝觉得她太天真的尴尬:“钟小姐,有些事,还是不要猜,让我来处理吧。” 坐在车中,沈弗峥看向警局,问她刚刚在里头是不是也这么气势足。 钟弥一瞬耷拉下细颈,像被雨淋得半湿,缩在墙角的小猫。 她哪有气势,知道靳月失踪,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 旁巍的前妻她见过,是一个狠角色。 她担心是自己邀请靳月来沈弗峥生日宴会的事成了导火索,此刻陷入既慌乱又自责的情绪里,沈弗峥一捧她的脸,她没忍住,掉下一滴眼泪来。 面颊温温潮潮。 她低着头,想用手背去擦。 沈弗峥先一步触上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随后手臂一收,将她搂到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哄慰,说会叫人去打听,旁巍也已经去找彭家沟通,不会出事的。 过了一会儿,沈弗峥问她:“今天怎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一下急忘了。” 钟弥往他颈窝里钻,冰凉脸颊贴着他guntang的体温。 “许阿姨说你扭到脚了,把脚抬上来我看看。” 摇了摇头,钟弥此时只想这么抱着他,一刻也不想分开:“现在不痛了。” 车厢暗,他眼睛里蕴着温玉似的,既深又亮,下颌蹭蹭她,手掌轻轻拍着。 好似什么易碎的宝贝,叫他捧在手心,怎么护都嫌不够周全。 那一晚人仰马翻的折腾,好似只是钟弥脑海中的一场幻觉。 翻篇翻得太轻巧。 仿佛所有人都不去计较了,不管是不想计较,还是无力计较。 江近月工作室对外发出退圈声明,还是换汤不换药的说辞,个人身体原因。 随后江近月的个人微博注销。 一个凭空用财力堆出的光鲜艺名,也一朝凭空消失,好似她又从江近月做回靳月自己。 钟弥不知道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 再次见到靳月时,她像生了场大病又痊愈一样,笑起来,叫钟弥恍然提前见到冬天的日光,温暖又虚弱。 在钟弥的咖啡店里,靳月很平静地抬手挥了挥,示意位置,身边还带着一个穿呢绒背心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挖着店里配咖啡一起卖的小蛋糕,靳月用纸巾给她擦嘴角的奶油,不让她再继续吃。 “你爸爸说这种蛋糕你只能吃一半,吃多了长蛀牙。” 小姑娘有点不乐意,撅撅嘴说:“jiejie,我要喊你阿姨吗?你跟爸爸是不是一对?” 靳月怔然,只低落出声说:“你爸爸是很好的人。” 而她配不上这样的好。 “可是舅舅说,爸爸狼心狗肺——” 靳月一下捂住小姑娘的嘴:“你不要信!你爸爸很好的!”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待靳月松开手,委屈巴巴小声说:“我说爸爸不是,舅舅也会骂我……” 这个时间段,店里不忙。 钟弥喊了店员jiejie带萍萍去一边玩,她知道旁巍在之前那段婚姻里领养了一个小姑娘,沈弗峥车钥匙上,还挂着这个小姑娘绑的儿童餐小玩具。 见还是第一次见。 小姑娘漂亮可爱,也很有礼貌,讲话甜甜的慢慢的,谢谢常挂嘴边,就是眼睛总是大大地睁着,瞧着有点惶恐不安。 钟弥问靳月还好吗? 她说还好。 钟弥点点头。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未来,慢慢聊到刚上大学那会儿,形体老师在练功房带着她们憧憬未来,鼎盛阳光扑窗入,落在每个人身上,好似真的下一刻就要去大舞台上发光发热。 刚入学不久,大家还在宿舍夜聊,还说以后要去州市拜佛。 靳月笑笑说:“我都不记得我当时想许什么愿了。” 毕业后,钟弥没有再关注京舞相关的人和事,同靳月一聊才知道,徐凝入狱了。 听到徐凝这名字,钟弥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是那位本事了得的学姐。 大一带急需用钱的靳月做礼仪模特,扣过她的薪水,后来跟彭东新混到一个圈子里,把何曼琪介绍了过去。 之后何曼琪越走越偏,也难说没有这位学姐的功劳。 徐凝入狱的原因,也与她的老本行相关,涉嫌不正当交易。 靳月往咖啡里放糖,慢慢搅拌。 “弥弥,你看人可真奇怪。” “我们讲着人生最好不过平淡,又希望日子生出点恰到好处的波澜,可这世间波澜,哪有什么恰到好处的,总是一波三折,要人身家性命。” 钟弥不知道靳月此刻所感慨的,是他人还是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是劝她还是安慰,细想想都很多余。 纵独醒,也敬这世俗万般不清明。 何况她也未必醒着。 和靳月吃完晚饭,钟弥在路口与她们分别,转身去找自己的车。 仰头见一轮寒月。 那月,淡得像指印留下的半截灰尘,擦一擦就没了。 拿手机导航时,才恍然已经十一月了。 今日立冬。 州市有习俗,很多人家这一天会酿黄酒,卜岁又叫拜冬,章女士通常这一天会去庙里敬香。 mama应该会为她求平安吧。 警局那夜之后,章女士没再打电话来问,钟弥却总心有不安,频繁想起mama,觉得这事儿没有过去。 十一月中,钟弥接到mama的电话。 章女士说她来京市见一位朋友,本来想着钟弥忙,没打算告诉她自己这次的行程,在去机场的路上,忽然还是想打个电话给钟弥,叫她一个人在这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钟弥接到电话后就往机场赶去,想见mama一面。 章女士会一个人来京市见朋友,这太突然,也太奇怪。 刚入冬的京市已足够冷,路上行人已经裹上厚衣,灰沉沉的天色,如一层扯不开的发霉旧絮。 那天是小鱼和蒋骓对外宣布和好,特意办的趴,两人登对地站在一起,举杯叫来客玩得开心。 钟弥从宴会里出来,穿水蓝色的缎面长裙,细吊带,窄裙身,白色的廓形西装套在裙子外面,一副华灯璀璨里出来的明艳打扮。 整个机场,人潮匆匆,往南往北。 她白得发光,露肤度与季节不适配,踩纤细如薄冰的高跟鞋奔于其中,裙袂飘飘,长发飞舞,路人频频回头望她,美得像在拍电影。 那天为配裙子,钟弥戴了一条项链,链子很细,贝壳形状的链坠上嵌一颗蓝宝石。 小而纯净,如一粒沧海遗珠。 想到mama懂珠宝,最识货,怕被看出端倪,见面前,她将项链摘了,放在白色西装的衣兜里。 母女见面,章女士怕钟弥感冒,把自己手臂上搭着的厚外套给她穿,一摸钟弥冰凉的手,又说要去买两杯热饮。 钟弥说她去买。 折起钟弥那件白色西装前,章女士下意识探了探口袋,摸到那条链子。 红蓝宝石的密度都大于钻石,同样的克拉数,会比钻石小得多,而链坠上这颗蓝宝石,瞧着只精致不豪奢,却也绝对昂贵。 钟弥在外,章女士不管着她花钱,几千的鞋子,上万的包,平时也随她买。 可她给钟弥的那张卡,还买不下这样一颗蓝宝石。 其实今天看见钟弥,她远远就看出女儿的不同,这不同,从里到外,以前在州市,钟弥连旗袍都不肯穿,嫌打扮起来麻烦,现在窄裙高跟,驾驭得游刃有余。 该知道是有人改变了她。 即使没有这一趟会老友的行程,她也猜到女儿的生活大概因什么翻天覆地,只是结果更叫人震惊一些罢了。 钟弥买了热饮回来说:“怎么来京市也不跟我说,走的时候才告诉我啊。” 章女士笑笑:“mama又不是来找你玩的,mama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 话音一转,又说。 “就像你,也有你的生活。” 钟弥心头泛起酸堵:“可你都来了,好歹告诉我一声,是什么朋友啊?” “mama的朋友你又不认识,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可以不完全交代自己的生活,但一定,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热饮杯子里的暖湿气,熏得钟弥眼睛泛潮,她忽然有预感,mama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她为自己的隐瞒歉疚,也为让mama这样担心自责。 章女士见她眼睛红了,便笑着问她:“现在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钟弥点点头,喉咙发堵地说开心。 她忍不住哭,上前抱住mama,像小孩子那样淌着眼泪,小声的,道歉似的说:“mama,我谈恋爱了,我一直没告诉你。” 章女士抚她单薄发抖的背,没问她跟谁恋爱,也没问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家里,只问:“你很喜欢他,是不是?” 钟弥哭得更凶,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