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拳向天,吼出心底的愤懑:袁当更因那次冲动而意外获得提升,使自己的力量更上重楼不说,且意外引发出三分暗伏的力量,自那曾同样叹息过“既予我遇,胡不予时”的前世处领悟得到“七星续命大法”及“借东风”等强力术法。 “那亦是我第一次完整感受到我的前世……其感觉,也就等于你来到锦州以后的入梦。” 之前,袁当也曾在太平的帮助,模糊接触到自己的前世,但都不若这次一样,是直接进入前世三分的记忆,再度体验那些他最为在意,或是最为深刻的回忆。 “在生命的最后时侯,他仍未放弃……仍然在全力将自己的事业延续……我感悟到了他的鞠躬尽瘁,却……”语气沉重,袁当道:“却更感悟到了他的悲凉!” 本来,袁当的准备是面对现实,放弃自己的努力,收拾行李前往小天国。即使,知道自己所投奔的是一个注定失败的努力。 “不管怎样,我总是不死者啊!” “那,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想通了。” 淡淡扫视云冲波,袁当缓声道:“透过我那无比伟大,也无比艰辛的前世,我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生命是我的,为何,要奉献于它人?” 为何,要奉献它人?! ~~~~~~~~~~~~~~~~~~~~~~~~~~~~ “奉献,他人?” “对。” 背着手,神色出奇的严肃,袁当反问云冲波:对生为不死者这件事情,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别告诉你没有想法……你骗不了我。” “我……的确有过很多想法。” 在袁当的引导下,云冲波慢慢吐露心声,并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和怨懑。 我是谁?! “很多人为我们牺牲,我们被寄予很多期望,但是……为什么?” 在这个没有萧闻霜何聆冰没有张南巾巨门玉清也没有什么天门九将神盘八诈的世界里,云冲波喃喃表示,自己不是不想要那个“太平世界”,也不是不愿意为这而奋斗。 “我只是在想……在作这些事情的时候,别人的眼里,我们到底是什么?不死者,天定就该作这些事情的人?还是我们自己,有名有姓,和他们一样的人?” “……对。” “我们的确是得到了不公平的起点,我们的确是拿到了无比丰厚的奖赏,但……这不是理由!” 眼中精光骤现,袁当嘶声道:“什么是前世今生?你现在的一切,对那无敌北王有何意义?我所作的一切,又和那最强智者有何关系?” “人只活一次,我为何要为他人而活?!” “尝闻说,心外无物,而我更想说的是……我外无物!” “可是,你这样……” “我怎样?!” 很想说,“你这样是不对的”,但仔细想来,云冲波却又没法指摘……毕竟,对方到底有何不对? (成为不死者……并不是我们自己要求成为不死者的阿!) “是吧,你终于能够理解我了吧?” 点点的心绪浮动,早被袁当毒蛇般的目光看穿,露出着奇怪的微笑,他慢声道:“成为不死者,不是我们自己的请求,所以,我们也没必要背上不该背的包袱……毕竟,谁曾在乎过我们?!” “那些牺牲,那些付出,那些忠诚……都不是给我们的,那是给一些名叫‘不死者’的半神的,不是给袁当的,不是给云冲波的,也不是给鲁思齐的……所以,我们无所亏欠!” “天予我无上智勇,必报以无上功业……除此以外,吾无所敬、无所忠,无所惧,无所在意!” 带着这样的觉悟,袁当转过身,回到了董家军中,而之后,凭籍着其无与伦比的能力,他迅速攀上一个又一个常人要化百倍时间才能翻越的阶层,走向高处。 “当然,在这过程中,我也杀了很多自己人……很多太平道的人。” 不必袁当提醒,云冲波很清楚那些过往,从孟津,到风月,再到被重伤濒死的浑天,更不要说早该死过无数次的蹈海。 “而我的目标,我的目标……” 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袁当道:“我的目标,天下太平!” “你说什么?!” 反应很激烈,在云冲波看来,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背叛、且对同志挥动屠刀的凶手,凭什么发出这样的狂言? “你不明白,只因你仍被那愚昧时代所遮蔽,只因你仍被那古老教义所迷惑……” 云冲波的反应越激烈,袁当的态度就越从容,唇边始终带着若尽在掌握的笑意,他一字字道:“……说到底,毕竟阮刘是何人?此是迷楼莫当真!” ~~~~~~~~~~~~~~~~~~~~~~~~~~~~~~~ “只要天下太平,在上位者是叫皇帝还是叫不死者……又有什么关系?” 疑惑的重复着这个问话,云冲波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古语云,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又说,乱世出英雄……以吾之力,趁此乱世,有何不可为?!” 在袁当的谋划中,董家只是他的垫脚石,以“义子”身份,以无双智勇,他自信必能扶摇之上,掌握董家大权。而之后,便是寻找一个适合的机遇去潜伏待机,使自己从帝军与太平军的主战场上脱离,直到双方都纠缠至精疲力尽,才破关而出,攻取天下。 “当然,这中间很多波折……但事实上,我已成功,你也明白。” “……现在,我明白了。” 至此终于明白,太平道攻取董家之役中,以太山卒天下强军之力,又依险据关,却居然会被蹈海百骑越岭,枭取董家家主首级,其原因,根本就是存心为之! “我本就不奢望一战成功……我本来想的,就是要在大胜之后取大败……只有那样,帝京才会不吝封侯之赏。” 说到这,袁当更露出讽刺的笑容。 “因为,对将死的人……是什么都不必吝啬的。” 本是很好的计划,有着很高的可能性,但袁当的谋划终于失败,高估自己的力量,和控制不住对蹈海那种难以形容的敌意,他终于追赶上去……并落入陷井。 “所以,就因为你们,因为你们的反抗,战事又持续十数年,而之后,严重失血的国家更再没能恢复过来……天下苍生,苦之也甚!” 长声喟叹,袁当表示说,自己本有完善规划,可以在五年当中夺取天下,使百姓少受十年刀兵之苦,而自己原可建立的,一个生机勃勃的新王朝,更绝对胜过原来那个气数早尽,不过尸居余气的旧时代。 “但是,你这根本就是狡辩……” 不服争辩,云冲波指出,小天国的努力,是为了“万世太平”,而袁当就算胜利,也不过是继续在大夏历史上进行了无数次的循环。 “就算你说你能给天下人以太平,但你死之后呢?再之后呢?你有什么办法保证,你所建设的这个‘太平’能够永远传承下去?” “我当然不能。” 若能的话,袁当便不会经历如此之多的痛苦,但尽管直承着自己的不能,袁当的态度却仍然没有动摇。 “但……我便不能,浑天难道就能了?” 犀利的反问,令云冲波立时无语,而之后,袁当更坦然表示,自己仍然没信心说自己不会在垂老后昏聩乱政。 “但至少,我有信心给天下以三十年治世,三十年内,不起刀兵,不厚税赋,使民得生长,使老少得养……我相信,对生存在那三十年间的百姓来说,这胜过之后那怕是无数代的太平世界。” (这样吗?) ……云冲波,终于无言。 寂静持续了很久。 “但是……我,我是说……我能理解……但是……” 挣扎着开口,却断续不能成句,云冲波极感痛苦,却也知道,这无可回避。 “放松一点。” 轻轻拍着云冲波,袁当淡淡道:“我知道你现在必定很挣扎……不必急,慢慢想,你有很长时间,终会领悟的。” (唔?) 依稀觉得,这句话中似乎大有深意,但也无暇细想,因为袁当又已经开始向四周指点,介绍着这块神奇的天地。 “在这里,时间似乎与外界相对隔绝,我们生存于斯,不会衰老……而且,一切的一切,皆可因心而生。” 弹指连发,随着袁当的动作,云冲波但见楼台忽起忽灭,山水旋作旋没,千种好景一时俱现,真是目不暇接。 “说起来,也幸好如此,三千年啊……” 轻声叹息,袁当表示说,如果不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三千年的独居下来,自己或许早已发疯。 “……嗯,的确不错。” 并不觉得这地方怎么样,云冲波出于礼貌,心口不一的应付了几句,却听到了令自己愕然的回答。 “你喜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这样的话,你适应起来也会快很多了。” “适应?” 忽地感到一阵寒意,云冲波慢慢转身,见袁当不知何时已退到数步之外,抱臂而立,脸上又显着怜悯,又显着嘲讽。 “还不明白。” 声音中透着丝丝的笑意,袁当道:“为了这一天,袁某等了三千年,整整三千年阿……” “终于,等来了重回人间的机会!” “你是要……‘夺舍’?!” “对。” 终于坦然表露了自己的意思,袁当双臂环抱,看着云冲波,神色从容,似有说不出的自信,知道云冲波必会依从。 “我替你活回去,我替你快意恩仇,我替你雄霸天下,我替你……致天下以太平!” “而你,你可以留在这里,静静的思考,象我一样思考,思考我们不死者为何会存在,思考太平怎样才会到来。” “……也许,终有一天,你竟能找到太平所找到的那条道路呢。” “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 冷笑着,袁当就当前形势一一分析,特别指出,若云冲波真以“太平”为念,便该让贤于已。 “不要忘了,你此刻本该已完全崩溃,你不是子贡的对手……三千年前不是,今天仍然不是。” “只有让我回去,才能战胜子贡,才能组织好利用好太平道的种种资源,那些你根本无能力去组织去利用的东西。” “你说的没错……但是……” 犹豫很久,云冲波猛然抬头,眼中放出了夺目的光。 “但是,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不是在说太平,不是在说什么天下,我说得是我自己……无论你有多强,无论你能作到什么,但是……这是我的人生!” “我要自己去走,自己去过……失败是我的失败,成功是我的成功……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给他!” “很好……” 鼓掌大笑,袁当道:“蹈海,你终于悟道,你终于开窍,你……终于出鞘了!” 笑声未竭,袁当微一晃身,早闪至云冲波身前,一记简简单单,不含任何花巧的手刀当头劈下,云冲波虽能及时扬臂格住,却被砸得浑身巨战,骨颤筋酸,更踏裂地面,深陷过踝。 “而现在,我便来教你最后一条道理……诸子百家,万法纷纭,到最后,都抵不过这一句话……” “强……即真理!” ~~~~~~~~~~~~~~~~~~~~~~~~~~~~ 已不知过了多久,云冲波始终昏迷不醒,萧闻霜何聆冰则是张目无神,皆如失魂落魄一般,只宰予眼中灵光未泯,却也满面黯然。 子贡端坐不动,神色俨然,就象云冲波从未倒下一样。子路按剑于侧,亦不见半点放松。 (但这就不对,那丫头……那丫头不可能作这么没意义的事……) 心下狐疑,但在连续等了两杯茶时光也不见任何动静时,子贡也没法再坚持下去--毕竟,为了与宰予的对抗,他并没有用重手把萧何二女的心智完全摧毁。 (再拖下去的话,那两人可能会恢复过来……但是……) 犹豫着,因为很多原因,子贡始终下不了“杀掉云冲波”的决心。 (文王,他很少这样坚决的要保一个人,而颜回,他将是儒门的未来……) 慢慢看向子路,一个眼神,已令这与子贡相交数十年也合作数十年的强者心领神会。 (可惜了……) 缓缓呼吸,子路将无倦慢慢出鞘:即使面对的是完全失去移动能力的敌人,他也以庄严之姿,全神相待。 ……就在这时,云冲波,突然抽动了一下。 (……嗯?!) 微微抬手,止住子路的动作,子贡目光闪烁,盯住在云冲波的身上。 (那个丫头的苦心……就是为了这个?) 双眼依旧紧闭,呼吸的节奏也没有任何变化,云冲波身上所出现的变化,只是那种最轻微的抽搐,手指一下下的屈伸,很慢,幅度也很小。 但,默默注视着,子贡却开始感到不安,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节奏不变的呼吸,却似乎越来越浑厚轰鸣,似乎是发自即将惊蜇的猛兽,明明闭紧的双眼,却一样让人心悸,让人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不去想象,手指的屈伸虽慢,却似蕴藏着无限强大的力量与可能性。 (这……这种变化简直是……脱胎换骨……不,还不止!) 忽地惊醒过来,子贡厉声道:“杀!”与之同时,子路翻腕,发力,无倦划出巨大的寒光,向云冲波重重斩落! 亦是此时,云冲波,骤地张开双目! 那一瞬,子贡也好,子路也好,皆有错觉……在云冲波的眼中,明明只是黑色的瞳孔,他们却似乎看见……看见了,胜过千个太阳的,光芒! “……呼。” 缓缓吐气,云冲波随意仰身,双掌轻挥,却早将无倦夹住。 寒光闪烁,锋刃已然及体,只要再向下一丝,便可切入云冲波的皮肤,但……任子路竭尽全力,却也没法再将无倦压下! 根本无视近在眼前的杀机,云冲波左右偏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同时也将室内诸人一一扫视,最后,才又看回到子贡的脸上。 “子贡啊……” 嘴角露出奇怪的笑意,云冲波慢慢道:“这一天,我真是期待已久了!” ~~~~~~~~~~~~~~~~~~~~~~~~~~ “你有一个好部下。” “他将来会更好。” 方丈室相当的宽敞,宽敞到了可以在这样塞满人的时候仍然能让孙孚意与帝象先独占一角,作一些私下的交流。 “但是……他显然还缺乏自知之明。” “……那是因为,你不是军人。” 不同的结论,却代表着同样的判断:弃命卒的形势,并没有他口气那样的轻松。 论及本身力量,弃命卒自然强过这些山贼无数,但同样中毒,他不过强在体质特殊,受影响较小而已,空有十成力气,却只发挥得二三成出来。 说到手中兵器,微明虽名列御天神兵,但元灵未降,无所变化,虽然锋锐,却苦短小,对上那些山贼手中的棍棒刀枪,虽然一挥必断,却总是要先吃上对方一击。 更不要说,弃命卒自小训练,原是杀手出身,一身短小功夫,皆在腾挪狙击,此刻却偏偏要独拒当路,那是绝对的以短击长,自讨苦吃。 如此这般折冲下来,弃命卒虽强,却居然没什么便宜,尽管脚边也躺下了四五具尸体,但在诸多山贼的猛攻下,已是半身浴血。 “当然,他体质特异,又是个中好手,这些伤就算再累积一些,也不足以消减他的战力,但是……” “但是……这些山贼的死战,却是一个坏信号,是么?” 抚掌轻笑,帝象先居然似乎全不在乎外面的血战,目注孙孚意,忽然道:“孙太保真好手段!” 这句话没头没脑,说来莫名其妙,却说得孙孚意微微一滞,目光梭动,更居然闪过一丝寒意! “……又怎样?” 寒意一闪已散,依旧满面怠懒模样,孙孚意道:“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君不见,五陵豪杰墓连连,无花无酒锄作田!” “你和开心,应该能作好朋友啊……” “你……” 不等孙孚意回答,帝象先抢先截断道:“你的心意,我或明白,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一句话说出来,竟震得孙孚意微微一颤,略一思索,竟拱手欠身道:“多谢!” 略一欠身,帝象先叹道:“其实,我现在真正担心的倒不是这里……” 微微点头,孙孚意接口道:“朱家堡前,我怕已是一片狼籍!” ~~~~~~~~~~~~~~~~~~~~~~~~~~~~ 朱家堡前,局势已渐渐不可收拾。 先前虽被朱子慕狙伤,但当伯羊全力防备时,便不会再被射中,而当朱子慕的注意力被吸引时,余下贼众更能够加快了进攻的速度。 没有立刻崩溃,还是开心的功劳,虽然移动不能,眼力却依旧毒辣,取代朱子慕进行指挥,他迅速的发出一道又一道指令,在这精准无比的调度下,那些只识洒扫,战战競競的家丁居然仍能一时守住。 “好,很好,真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少年才俊!” 开心的指挥,却似乎将伯羊更加激怒。忽地一声尖啸,几下转折,速度骤增,居然摆脱掉朱子慕的追踪,突破门洞,径直扑向敖开心! “……你?!” 朱子慕反应也是极快,并不回身,直接反手开弓,三箭连发,但伯羊似乎对敖开心恨意极深,竟是拼却背上硬吃一箭,冲至敖开心身前! “哼!” 看看伯羊杀手将下,敖开心忽地一声冷哼,僵卧不动的身子自椅上弹起,身法变幻,端得是矫若游龙,只一眨眼,居然已绕到伯羊身侧,更见双拳虚握,紫气流溢。 紫色迷乱,轩辕龙变! 这一下变出突然,诸人无不大惊,就连朱子慕也都怔住,却只有一人,不惊,反笑! “早知你还有后手!” 大笑声中,看似去势已老的伯羊竟能奇迹般止住身形。 “吾闻之,天有四时五行,寒暑迭代,其转运也,和而为雨,怒而为风,凝而为霜雪,张而为虹蜺……” 因应敖开心的拳势,伯羊进退趋避,无不如意,敖开心拳法变化虽奇极快极,却就是轰不中他。 “故……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似在故意卖弄,伯羊长声吟哦,却偏不反击,直待敖开心再镇压不住体内伤势,动作见缓时,才蓦地反击,只一出手,早锁住敖开心咽喉! “此之谓……天人道!” 独立在先前敖开心躺卧的椅背上,伯羊单手扣住敖开心的咽喉,将他提在半空,长声大笑,不绝于耳。 这一刻的他,本是最好的箭靶,但,就连朱子慕……也垂下了手。 是因为顾忌敖开心的安危,还是失去了战胜这恶魔的信心?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 命悬人手,敖开心却没半点惧意,反而皱着眉,满面疑惑。 “为什么?你要问什么?” 怪有趣的看着敖开心,伯羊怪声笑道:“问好了,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定定看着伯羊,敖开心道:“智勇如你者,为什么,却还这样,这样的……” 停了一下,敖开心微微斟酌,才斩钉截铁般道: “……没有自信?!” ~~~~~~~~~~~~~~~~~~~~~~~ 连续三番运力,子路已将自己的潜能尽数催谷,却没法将无倦压下那怕一丝一毫,那个刚刚还迷茫到完全崩溃的云冲波,竟似突然变作如神祇般强大和自信,甚至并没有特别用力的样子,就将自己的努力全数抵消。 令子路没法容忍的,是云冲波出现的笑容:从容,却又透着轻蔑,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笑容会出现在云冲波那似乎将永远阳光和质朴的脸上。 令子路更没法容忍的,是他明明知道,自己已将力量催到第八级顶峰力量,是他明明知道,云冲波的力量,却根本连第八级上段力量也未达到。 (这是什么样的手法……为什么,我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愈惊、愈急,愈压制不住心底潜生的惧意,心地坚定有如子路,一时也几乎陷入迷乱。 “……你是谁?” 终于开声,子贡的脸色依旧平静,但亮到异乎寻常的目光,却早将他的心底出卖。 “我是谁……” 晒然一笑,云冲波忽地翻腕一扭,子路只觉双臂剧震,竟甚么反应也不及作,就这样眼睁睁着云冲波将无倦夺过,跟着信手一握一搓,早把大剑捏裂作无数碎片,洒落地上。 “居然只能稳定维持住这么低的力量,真是……” 完全无视子贡与子路的存在,云冲波虚举右臂,饶有兴趣的注视着自己的手掌,五指不住屈伸,就似那是什么最奇妙的玩具一样。 “不过……也够了!” 言发身至,子路甚至连“眼前一花”的时间都没有,仅凭着武者最基本的感应,急急侧身,左臂格,右掌托,险险挡下云冲波的一记手刀。 (这是他的刀法没错,但是……) 根本无暇细想,因为云冲波的攻势简直连绵若水,一掌接着一掌,虽说使来使去也不过子路早已见识过的“孤帆绝妖邪”、“一带飚千里”、“流响雷霆震”直至“回首定神州”这四式“第一刀法”,却偏偏似乎各有无数细微变化,一招一式间,总能将子路牢牢压制。 (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接过数十招,子路终于察觉,对方竟是始终便只在将这四招反复施用,就连次序也绝无变化,依靠着这个认识,他得以数次成功料敌,却,也在惊讶中发现,云冲波每使一遍,这路刀法的威力便似乎又大上一分! (不,仍是那四招,没有变化……有变化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灵光忽闪,子路终于明白,招式仍是原来招式,却又,正在越来越成为“云冲波的”招式! 那一瞬,少年拜入儒门时所聆听的训语,再度卷回子路脑中,那些已熟习到几乎被完全遗忘的古老语句,忽地涣发出了最灿烂的光彩! 子谓……尽美矣,又尽善也! (原来,如此!) 瞬间的觉悟,令子路知道自己终于找到再度向上攀升的方向,但,这却无助于他改变眼前的战况,几乎在他有所领悟的同时,对面的云冲波,也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终于……可以了。” 第十三度攻上,第十三度的挥出“回首定神州”,看在子路的眼中,却有了全新的感受。 (这一招……这,才是完美一招!) 错觉自己又回到少年时代,刚刚进入儒门,正在以无比崇拜的目光看着长者们说文授武,子路深深感到,在被反复使出了十三遍之后,这一招,终于被推向完美! 那,是基于“云冲波”身上的“完美”。 虽没法证明,子路却就是感到,若换任何其它人来,比云冲波高得一分也好,轻得一毫也好,这招一般使来,都将不复完美,甚至,那怕是出招时的力量再强出些些,也会将这一招“破坏”。 在“现在”的云冲波手中使来,“现在”的这一招,便是“最完美”! (这,这就是“大成至圣”之境啊!) 胸中激荡,却什么也来不及想清,子路的防御被这“完美一击”轻松穿透,斩中后颈,立刻昏倒于地。 也是因此,他没能看见,当云冲波使出这一招时,掌缘浮现乳白刀形,并迅速收入云冲波体内,他更没能看见,在斩中自己时,云冲波眼中所流露的满意神色,以及若重瞳般,叠现于眼中的三度白光。 “你问我是谁……” 再不看正在倒下的子路,云冲波缓缓转身,看着僵坐不动的子贡,微笑着,道:“我是蹈海。” “不死者,蹈海。” ~~~~~~~~~~~~~~~~~~~~~~~~~~~~ “……蹈海。” 喃喃咀嚼着这名字,子贡注视云冲波,细细打量,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其它的说话。 坐回椅上,云冲波很随意的动了动脖子,向后一靠,头深深后仰不说,双臂也皆搭过椅背,更翘了个“二郎腿”起来,端得是将子贡视若无物。 另个方向,随着云冲波的复生,宰予也似终于回过魂来,目光炯炯,只盯住云冲波不放,却也不开口。 “还要我等多久?” 这样半躺一会,似失去耐心,云冲波右手挥动,在空中虚虚一劈,道:“并肩子上吧,我赶时间。” “……” “……怎么?” 低声晒笑,云冲波微一挺身,忽已立起,站得笔直。 “……怎么,终于明白了?” 踏前一步,猛的踩在子贡椅上,同时左手连挥,将宰予隔空击倒,云冲波身子微微前屈,狞笑道:“明白了……唯一的真理所在?” ~~~~~~~~~~~~~~~~~~~~~~~~~~~~~~ “唯一的真理?” 几乎与宰予同时发出低低的哧笑声,子贡道:“那是什么?” 身子依旧坐的笔直,子贡打量云冲波,神色中居然有几分好奇,喃喃道:“但这就很奇怪,那丫头的后着……怎可能是这样?” 忽道:“宰予。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 “如果我死在这里,请把我的心得传回曲邹。” 盯着云冲波,子贡慢慢道:“过去的推断有误,不死者……不仅仅会承载历代前世的经验与记忆,在某种情况下,也可能……会丧失自我,被前世完全取代……”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没有任何声调起伏,呆板如一潭死水,云冲波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却听子贡忽道:“谢谢。”,两字没头没尾,突兀而出,却难得在依旧是那死沉沉的样子,依旧是那死沉沉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变化,以致于,令云冲波竟也怔了一怔,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或听漏了什么。 忽地惊省,却已不及! 一直静若朽木的宰予,居然蓦地发难,指间寒光一闪,竟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发针剑,却不攻向云冲波,而是径取兀自昏迷的萧闻霜,剑势狠辣,直噬咽喉,竟有一击夺命之势! “……你!?” 一声吼,惊怒交加,云冲波竟似连隔空出手也都忘掉,居然和身抢过,硬生生吃下一剑,跟着吐气开声,只一击,早将宰予重重打退,“砰”一声撞在墙上,软软坐倒。 “很好。” 冷冰冰丢出评语,子贡令云冲波一怔,眼中忽地闪过阴云,初显困惑,后似愤怒。 “宰予,请记下来……,已经证明,不死者纵然被前世反噬,也可能保有原来的部分意识,若有强力刺激,极可能令其瞬间失神,而依本能行动。” 慢慢说完,子贡脸上微有倦意,低咳几声,方看向云冲波,道:“不死者……请赐教罢!” ~~~~~~~~~~~~~~~~~~~~~~~~~~~~~~ “没有自信?” 呆了呆,伯羊发出古怪的干笑声--那笑声不会让任何人感到愉快。 “这话……你说来不是很滑稽吗?” 伯羊说出的话,也几乎是周围所有人的心声:一个几乎把别人所有反应都算准把握的人,一个似乎已经全盘尽数尽在掌握的人,一个正扣着别人咽喉的人,却要被那个随时可以杀掉的人说成没有自信……这种事情,又何止“滑稽”? ……但,朱子慕的眼睛却悄悄亮了起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心知肚明……又何必多说?” 看向伯羊的眼神越发怜悯,敖开心低声道:“若你有自信,你就根本不该在乎我……不必非要诱我出手,不必非要让我心服……翻尽底盘,只为让我绝望么?” “……却不知,你恰恰让我看到了希望!” 沉默一时,伯羊眼中杀机一现,却又止住,信手将敖开心摔落地下。 “你说的没错……在你面前,我,的确没有自信。” 连声音也变了,变得安宁、祥和,分外从容,但听在耳中,敖开心朱子慕却同时感到一丝寒意。 “当然,没有自信,并不影响我比你强的事实,并不影响我现在随时能杀掉你的事实。” 一句话,令气氛更显紧张,幸好,伯羊似乎已对敖开心失去兴趣,缓缓转身,负着手,俯视已悄然接近到二十步外的朱子慕。 “朱大小姐啊……某只请教一件事情。” “若无近日之事,若无眼前之变……若现在仍是我们一起向你提亲……你,会选择谁?!” 听到这句话,连躺在地上的敖开心都大为紧张,用力的偏着头,看向朱子慕,眉宇间又显期待,又似紧张。 “……不会是你。” 短时犹豫,朱子慕硬邦邦丢出四字,听在两人耳中,自然各有滋味不同,却都谈不上欢喜:敖开心面目抽搐,伯羊低低冷笑。 “没错……倒也没错。” 喃喃道:“正确的选择,就算让我自己来选,也不会选我自己……” 忽地声音转作凄狠,伯羊道:“可,我这个失败者,现在却可以掌握他的生死,掌握你的生死,掌握你们所有人的生死!” “你现在,又是否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却忽听敖开心道:“今日之事,原来……源头在此?” “你作出偌大事来,原来,就是为此?!” ~~~~~~~~~~~~~~~~~~~~~~~~~~~~~~ “很好,不愧是号称能知一切人心的‘子贡’……” 似乎是因为子贡的说话,云冲波忽地平静了下来,再没有了刚才的张狂与轻篾,目光当中,竟透着说不出的宁静与深远。 “神速的反应,神速的判断……很了不起。” “曾经……” 语声忽地一滞,犹豫一下,云冲波方道:“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子贡’之名,是儒门的至高荣誉,在儒门内部甚至有说法称,‘文王’是每一代都会有的,‘子贡’却不一定。” “……有人?” 目光微微闪烁,子贡打量云冲波一时,忽地叹道:“千载以降,有无数位不死者,也有无数代子贡……可能存在的交集,我没法算清。” “但,历代子贡,能从前人处得着的最多是心得与记录,而历代不死者,你们却能直接承袭到知识与力量……不死者,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太平’的嘲弄啊!” “‘太平’……不是‘公平’,更不是‘平均’。” 冷笑一声,云冲波道:“正如我们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不是说‘人皆为王侯将相’!” “若只是这样的话……你们,又为何不和我们站在一起?” 目光冷漠,子贡道:“‘大同’与‘太平’的区分,你真得明白吗?” 盯视子贡,云冲波眼光森寒若千载雪峰,一时,忽地又松驰,发出着奇怪的笑。 “我不明白,难道你又明白?” 不等子贡开口,云冲波已先一合掌,淡淡道:“更何况,当生死cao我手上时,当你我间存在着绝对的力量之差时……你的‘明白’,又有何用?” “朝闻道……” “……夕死可矣。” 子贡刚说了三个字,已被云冲波截断道:“有此觉悟,那你当然死也无憾……” 忽地敛衣而起,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只一件……你,是错的!” “我不会给你任何证据,我不会为自己的话再加任何说明……我只告诉你,你是错的!” “既然能知一切人心,那未,你便试着来看一看,我所说的,是真,是假!” ~~~~~~~~~~~~~~~~~~~~~~~~~~~~~~~~ 注视云冲波良久,在这过程中,子贡也好,云冲波也都好,都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我,想问几个问题。” “……请。” 摊出手,云冲波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奇特的,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在刚才,我真得看见了你的杀意,没有保留,没有犹豫……但同时,我也看见了你的冷静,看见了你的自信与从容……” 紧紧盯住云冲波的双眼,子贡缓声道:“我只想知道,你,凭什么?” “……嘿。” 单脚踩在椅上,云冲波左手叉腰,右手托着下巴,脑袋微斜,用一种非常有趣的眼神打量着子贡,慢慢道:“你总以为,自己虽不习武,却也安如泰山……因为,你的背后是儒门,任何人都能杀你,却任何人都不敢杀你……就算是皇帝,就算是任何世家大姓。” “但,你却忘了,强……才是唯一的真理!” “你能安居于任何险境,只因对手的力量大不过整个儒门的总和……而当这个翻转出现时,子贡的‘言术’,便只是一个笑话!” “大过儒门?” 冷笑着,在声音中加上几分轻蔑,子贡淡淡道:“很多人……不,很多帝皇都这样说过!” “但……他们甚至连接近这个目标都作不到。” “愚昧。” 一脸的“我根本不稀罕和你辩论”,云冲波以百倍的轻蔑丢出两个硬邦邦的字眼,眼看子贡被砸得说不出话来,他却又轻声一叹,道:“当然,那倒的确不是我……但,也未必不是我!” “总之,我只是要你知道,有人可以把整个儒门连根拔起……不,不仅是儒门,帝姓、世家、佛、道……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被聚拢在他的身后,成为那伟大巨人的背景……那个人,他将集帝皇、文王、武王、佛尊、道师……以及你连想都想不到的其它无数身份于一身……取代掉所有这些角色,并使你们,永远无法再起!” “那个人,他将开创属于所有人的太平……永世太平!” “……那不可能!” 终失去掉平静,子贡的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惶惑,就连先前已被云冲波击倒的宰予,也没法置信的张大了眼睛,似极迫切的想询问些什么。 “你们用不着相信啊……” 低低笑着,云冲波坐回椅中,道:“新的时代已经开启,跟不上的人……只要旁观就好了!” 看着,子贡眼中连连闪过复杂的神采,最后,却终于只是无声一叹,目光涣散开来。 ~~~~~~~~~~~~~~~~~~~~~~~~~~~~~~ 醒来时,云冲波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但,这还有意义么。 木然的坐起来,看着眼前的空地,摸着身上还在作痛的地方,云冲波知道,从现在开始,“多久”,是最没意义的一个概念。 ……从今以后,他所拥有的将是“无限”。 就在刚才,他作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用尽了所知的武学与战术,但,都没用。 袁当,就那样随随便便的站着,如同巨峰一样矗立在他面前,任浪花作出徒劳的努力,一波,又一波,扑上来,然后撞碎,化为乌有。 (神域,这就是神域之力,这就是神之力啊……) 尽管不停的告诉自己,“我会胜,我一定会胜,我一定能胜,我一定要胜……”云冲波,他却不得不面对那悲哀的现实:心底深处,他早已放弃了对胜利的希望,他已不再相信,自己可以战胜这个如神魔般的怪物。 “很好,你连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 依稀觉得,在昏迷之前,自己似乎听到袁当有丢下这样的嘲笑,至于那理由,云冲波觉得,也许,是在指自己在心意上的先已放弃? (但是,对这样的人,不放弃,又有什么用?) (再努力也好,总有一些人,是打不赢的啊!) 突然感到一阵愤懑涌上心头,云冲波无意识的挥臂,向着虚空,向着他自己也不知该对谁的目标。 (……凭什么!) 凭什么?所凭的,就是比他更强,一个“强”字,便让袁当能够随心所欲的掌握一切,夺人一切。 (但是……凭什么,他可以这么强?!) 尽管没有意义,却仍在不自觉的回想刚才一战,无意义的作出动作,重现自己刚才的努力……与失败。 (那不仅是凭力量取胜……他的确是找准了最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