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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妻如她 第55节

    最后一?字说完,喉咙里再也压不?住,呕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蒋氏吓得腿都软了,拼命拿袖子来?给他擦,计延宗拨开她?:“无妨,是里头的淤血,吐出来?更好。”

    张氏也凑过来?作势要?擦,嘴里说道:“我,我都是没有办法,都是你丈人逼我那?么?说的,说我只要?那?么?说了,他就把钱还给我!”

    要?钱?计延宗冷笑,蠢。昨天那?情形,是个人就知道明睿自身难保,还指望他还钱。向后挪了挪,靠着床头:“这笔钱怕是要?不?回来?了,你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吧。一?个月三分利?笑话,就算高利贷也没这么?放的,你若是先问我一?声,也不?至于都打了水漂。”

    “我问了素心啊,雪娘我也问了!”张氏抽抽搭搭地哭,“天啊,这么?多?钱,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计延宗怔了下,原来?,问过她?了。她?竟然没拦着。她?一?旦变心,心肠硬得很,竟眼睁睁看着张氏跳火坑。

    心里涌出迟钝的恨意,又有复杂难辨的,不?知道是爱是恨的情绪。她?完全变了,现?在的她?,是理想?的,与他旗鼓相当的妻子,可她?,再不?是他的妻了。

    喉咙里又翻腾起来?,急急拿袖子堵住,又是一?大口黑血。

    笃笃两声,门被敲响了,有些?熟悉的声音:“计翰林在吗?”

    计延宗听出来?了,元持。忙抬高声音:“在。”

    门开了,元持拄着拐慢慢走进来?:“计兄。”

    他向蒋氏和张氏行了晚辈礼,带着谦和的笑意:“计兄可方便?说话?”

    蒋氏到底是官太太出身,见机得快,连忙拉着张氏出去,又关了门,计延宗在床上抱拳行礼:“抱病在身,没法下来?见礼,还请世子见谅。”

    “无妨,”元持笑了下,自己寻了椅子坐下,又把拐杖靠在边上,“那?是我兄长,我吃过他无数次亏,知道他的厉害。”

    计延宗扯扯嘴角,没什么?笑意的笑。元持四下一?望:“这里太简陋了,计兄如今伤重,并不?利于调养,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还有一?处宅院空着,不?如计兄搬过去暂住?”

    计延宗点点头:“世子先说说,想?让我做什么??”

    “计兄是聪明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元持笑起来?,“我想?请计兄暂时放明氏一?马,让她?尽快与我兄长成亲。”

    心里猛地一?疼,像被人撕扯住,恨恨拧着。计延宗强忍着呕血的冲动,慢慢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元持还在笑,他五官俊秀,容貌偏于阴柔,笑起来?时还像个单纯无害的少年,“我兄长除了脾气不?大好,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眼下这场婚事,大概就是他身上最大的污点,只要?亲事做成了,我兄长这辈子都不?大容易翻身,有些?事就方便?做了,譬如计兄这夺妻之恨。”

    夺妻之恨。事实虽然如此,听到耳朵里还是像重重挨了一?耳光。计延宗沉默着,许久:“朝中应该有许多?支持他的官员。”

    “我知道,”元持又笑了下,“今天早朝时已经有五六个人联名上奏,请我兄长还朝,散朝后还有许多?人结伴去了圆山,想?要?当面劝说。不?过只要?他娶了明氏,那?些?人又有一?大半会偃旗息鼓,就算那?些?死忠,也得重新掂量掂量利害才行。”

    是啊,他一?辈子工于心计,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强夺人,妻,物议沸腾,还要?娶这个别人的妻子做王妃,不?说别的,便?是那?些?高门贵妇以后参见镇北王妃的时候,一?想?到上座的是个出身卑微,嫁过人还怀过孩子的女人,心里又该多?么?不?甘。

    这些?不?甘和议论积累起来?,就会慢慢瓦解掉元贞多?年战功积累的声望,这些?年北境清平,短期内也不?会打仗,他再想?恢复声望,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娶明雪霁,的确是击垮他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

    可是,让他怎么?甘心,怎么?能忍。计延宗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我也知道计兄是性情中人,其实也很简单,”元持不?紧不?慢说着,“等?他们成亲之后,计兄想?如何参奏便?如何参奏,只不?过暂时容忍一?时,况且以计兄的才干,服朱紫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我兄长必定?落魄不?堪,两相对比,明氏自然会重回计兄怀抱。”

    计延宗看他一?眼:“她?不?是那?种人。”

    若她?是那?种贪图富贵,见异思?迁的人,事情反而好办了。

    “那?也好办,如今我兄长无非是仗势强夺,等?我兄长什么?也没了,计兄大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元持笑笑的,“总比现?在这样拿他毫无办法强。”

    心绪翻腾着,耻辱之中,又有淡淡的快意,计延宗道:“然后呢?”

    “弟虽不?才,在京中也认得几个朋友,计伯父的案子若是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元持道,“况且以我猜测,这个结果应当也是陛下乐于看见的,计兄这事办好了,在陛下面前也是大功一?件。”

    皇帝乐于看见的,大约是他顶着一?顶绿帽子,站在朝堂上时刻提醒别人,元贞曾犯下什么?罪责。以他的耻辱为代价,换元贞永世不?得翻身。

    计延宗慢慢地,笑了一?下:“好。”

    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选。堂堂状元,清贵翰林,在皇帝,在这些?世家高门眼里,也不?过是条狗。办好了这件事,也许才能换来?父亲的案子重审,他会熬过去的,那?三年他都熬过来?了,就算再难再苦,他都能爬上去,到时候,元贞加诸于他的一?切,他会加倍讨回来?。

    “计兄真?是爽快人。”元持点头,“那?么?我就不?叨扰了,计兄先收拾收拾东西,晚些?时候我派人来?接计兄过去。”

    他站起身拿过拐杖,计延宗又叫住:“这门亲事,国公怎么?说?”

    “家父不?同?意,”元持笑着,“家父最看重的就是我兄长,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毁前程。”

    “那?么?世子得看好国公,免得我这头忍耻,你那?头出事,前功尽弃。”计延宗想?了想?,“还想?请教一?下,世子与元贞手足兄弟,况且元贞封王,世子才能坐稳这个世子的位置,又何必非要?拉他下马?”

    元持回头,顿了顿:“计兄是怕我虚情假意,诓骗你么??”

    计延宗摇头。他倒是不?怕,他对于人心曲直自诩还是了解几分,元持是真?的恨元贞,恨到宁可自己受重伤,也要?给元贞下套,只是,为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元持拄着拐,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计兄应当知道我兄长六七岁就被带进宫中教养吧?”

    “知道。”计延宗低头,“名为教养,实则。”

    后面两个字他没说,元持替他补全了:“实则为质。彼时家父手握重兵,先帝不?大放心,于是家父到了燕北后就纵情酒色,想?要?以此避祸。”

    起初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元再思?与顾氏结发夫妻,当年恩爱甚笃。只是做着做着,酒色迷人,渐渐弄假成真?,国公府里的姬妾越来?越多?,其中最受宠的,就是他的娘亲。

    顾氏是个重情的人,丈夫变心,唯一?的儿子又不?在身边,从此郁郁寡欢,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再后来?我兄长回来?了。”

    许是元再思?的计策起了作用,宫中对元贞管束越来?越松懈,元贞逃了出来?,回到燕北看见顾氏的模样,当即发作。“跟家父大闹一?场,还动了手。”

    也许是元再思?忌惮元贞,也许是元再思?突然良心发现?,总之六七年里酒色无度,元贞一?场大闹过后,突然都改了。元持轻轻笑着:“家父后悔了。”

    将?昔日那?些?宠爱的姬妾全都遣散,一?大半发回家中,生了儿女的不?好回去,统统关进家庙念佛。“我母亲后来?死在庵堂里。”

    二十出头花枝一?般的人,原本那?样风光荣耀,突然成了没剃度的姑子,一?辈子都要?守着青灯古佛,母亲的委屈不?甘可想?而知。顾氏又拖了一?年多?,在元贞立下第一?场大功后咽了气,母亲只比她?多?活了十来?天。说到底跟母亲有什么?关系呢,元再思?要?纳妾,难道母亲能拒绝?元贞那?么?一?闹,所有的报应却都落在母亲头上。元持笑了下:“让计兄见笑了。”

    计延宗从只言片语中,推测着事实的真?相,摇了摇头:“我这副模样,还谈什么?见笑不?见笑的。”

    “忍一?时之耻,图将?来?大计,计兄不?可妄自菲薄。”元持柱好拐杖,“弟先告辞,计兄保重。”

    走出门外,低声吩咐手下:“盯着点。”

    屋里,计延宗拥着被子,默默坐了一?会儿。

    忍一?时耻辱,让他们先成亲,再图后计。只是如此一?来?,他与她?,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明明那?样恨她?,偏偏心底最深处,还是割舍不?下。

    门突然开了,明素心抹着眼泪走了进来?:“英哥,我找了整整一?天,怎么?都找不?到我爹娘!”

    计延宗看她?一?眼,她?衣衫讲究,鞋袜干净,脸上虽然有泪痕但并不?显得很狼狈,拿手帕擦泪的姿势依旧是风雅的,家里的车马早就被邵七弄走了,她?奔波大半天,怎么?还能这般齐楚?是坐了谁的车马?“你去了哪里?”

    “先回了家,因为到处找不?到我爹娘,又跟我大哥去几家铺子看了看,铺子也都关张了,家里所有东西都被邵七抢走了。”明素心抽抽噎噎的,“后来?实在没办法,你又病着起不?来?,我和大哥就分头去找朋友帮忙。”

    朋友。计延宗冷冷一?笑:“是去找周慕深了吧?”

    夕阳下时,明雪霁在花神庙前下车,元贞扶着她?,等?她?刚一?站稳,立刻追问:“答不?答应?”

    落日斜辉映着他俊美的容颜,蒙上一?层温暖的柔光,贪念从不?曾像现?在这么?深,明雪霁望着他:“你让我再想?想?。”

    第73章

    月亮升起?来时, 明雪霁独自坐在?窗前。

    桌上的瓷瓶里插着一枝桂花,幽甜的香气染得满身满屋都?是,元贞从山上给她?折的。如今对着这花,不觉又想起?他, 想起?与他并肩跪在?顾氏墓前, 他说,要成亲了, 带她?过来给母亲看看。

    他是那样好啊。眼睛热着, 明雪霁看着那支桂花,心里刀割一样, 连呼吸都?是疼。

    让她?如此自惭形秽。如果?是三年之前遇到他,该有多好。

    门?敲响了,恍惚中也没听见,直到邵七走到面前,轻声唤她?:“meimei。”

    明雪霁猛地回过神,来不及擦泪,慌张着起?身:“哥哥来了。”

    邵七看见了她?的眼泪,她?躲闪着, 试图不被?发现地擦掉, 他便装作没看见,并不戳破:“看你屋里一直亮着灯,就过来看看你,怎么, 睡不着吗?”

    “还好, ”明雪霁偷偷抹掉眼泪, “哥哥坐。”

    邵七坐下了,看她?忙着去倒茶, 连忙又起?来,笑道:“晚上不吃茶,吃了越发睡不着了。”

    “是晒的白菊,不是茶。”明雪霁拿过茶盅,添上热水。

    邵七低眼一看,一朵朵干花冲了水,瞬间在?白瓷茶盅里活过来,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晃动,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从前出海的时候,像菊花、金银花,乃至荷叶、淡竹叶这些,每次也都?要带上一大?包,和茶叶一起?喝,不然总容易上火,满嘴长泡。”

    出海。明雪霁油然生出向往:“出海很辛苦吧?”

    “也辛苦,也不辛苦,辛苦是因为一出去就是一年半载,时常一个多月都?在?海上飘着,四?周茫茫的全都?是水,什么也见不着。”邵七笑道,“不辛苦是因为我喜欢,我六七岁就跟着阿爹出海,已经习惯了,过阵子不出门?还觉得闷得慌。等meimei回家时,我带你坐船去近海转转。”

    “好呀,”明雪霁沉重的心境轻快起?来,她?一直很想看看海,也许是因为母亲出生在?那里的缘故,每次听见大?海,都?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我盼着早些回家呢。”

    “回家容易,”邵七抿了一口茶水,抬眼,“只是meimei跟王爷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心一下子又沉到谷底,明雪霁低着头,听见邵七唤她?:“meimei。”

    抬眼,邵七看着她?,目光清明:“我一直想跟你说,不要太看轻了你自己。”

    明雪霁说不出话,怔怔望着他。是她?看轻了自己,还是她?本来,就不如人?

    “嫁过人不算什么,有过孩子也不算什么,王爷看重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身份地位,或者你有没有嫁过人。”邵七慢慢说道,“况且嫁过人,也根本不是什么污点。”

    明雪霁心底一颤。那些耻于说出口的顾虑,那些只能独自咽下的苦楚,此时突然,迫切地想要问清楚。转过脸不敢看他:“真的?”

    “真的。”邵七语声恳切,“你就是你,嫁过人也好,有什么过往也好,正派人都?不会因此看轻了你,如果?是那些心术不正的,他们怎么看你,你也不必理会。”

    明雪霁细细咀嚼着他的话,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从不曾有人对她?说过这些,嫁过人,有过孩子,如今还想着要不要跟别的男人成亲,女?诫上说女?子该当从一而终,说不专一的女?人老?天都?要惩罚,她?一条条全都?犯了,她?不怕老?天惩罚,她?怕的是配不上元贞,成为他的污点。

    “meimei是女?中豪杰,王爷也是条真汉子,”邵七笑意温和,“在?我看来,你们再般配不过。”

    女?中豪杰?明雪霁不敢信,心里又发着热。从没有人这么形容过她?,她?一向懦弱,没什么见识,他们都?说她?什么都?不懂,除了洗衣做饭他们什么都?不让她?过问,如今邵七,见多识广,带着船队去过那么多地方的人,却?说她?是女?中豪杰。眼睛不自觉地又湿了:“真的吗?”

    “真的。”邵七认真地点头。

    无依无靠一个弱女?子一步步走到现在?,足以让人敬重,至于元贞。

    初见时印象未见得多好,元贞太傲慢,对他又总抱着敌意,然而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了,元贞看她?的目光是纯粹的,喜爱热烈,元贞是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一个足以平等对待的人,来看待。

    而计延宗这些人,哪怕对她?是亲近嘉许,也总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审视,令人生厌。

    就凭这一点,元贞也称得上真汉子,如果?她?愿意嫁,他也乐得促成好事。“meimei不要把?世上那些歪理看得太重,就譬如嫁娶这一条,世上有多少男子再娶,甚至三妻四?妾,凭什么独独要求女?人贞洁?难道托生成女?子,就该比男人多扛几道枷锁吗?我觉得不应该。”

    明雪霁心里突地一跳。蓦地想起?数月之前,她?刚刚决定与计延宗和离的时候,也曾满怀激愤这么想过。同?样为人,为什么不要求男人贞洁?为什么只因为是女?人,就必须被?贞洁两个字压得死死的,一辈子不能翻身?

    那片刻的念头如此离经叛道,她?此后再没敢这么想过,然而此时从邵七口中说出,却?像拨云见日,让她?阴霾忐忑的心突然找到了出口。明雪霁鼓足勇气,终于将内心藏得最深的恐惧向他说出:“我怕,怕我这样的人,会拖累他。”

    “议论是难免的,但?王爷应该有打?算。”邵七道,“他既然敢提,必定做好了筹划,况且就算人言可畏,只要你们夫妻同?心,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夫妻同?心。明雪霁听得痴了。她?真的可以,跟他成夫妻吗?

    “就算有过不去的坎,又有什么可怕的?”邵七笑了下,“跑海的人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生死时常只是一瞬间的事,人生苦短啊meimei,好容易有个知心的人,抓紧了,别放过。”

    明雪霁看着他,许多话只是说不出口:“哥。”

    “别怕,喜欢什么只管去做,”邵七也看着她?,目光又好像越过她?,看着别的人,别的地方,“有我,有邵家,我们永远在?你身后,meimei永远不会没有后路。”

    翌日一大?早,明雪霁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