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神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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塍南山的北半之山已是出了明国之境,与夏国交界。 传言这偌大的塍南山里有神有灵。 能御云气,能乘飞龙;冰肌雪肤,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人间似若柔柳的处子风姿都不及其一二。 长句氏对此深信不疑。 不仅为这位地仙修了山鬼神庙,还年年为其捧奉香火,以求子孙得其庇佑,长年风调雨顺,百姓不遭灾难。 自此,长句一脉扶摇直上。 长句氏句胥大败夏人,受明国新君之封,句胥是为西献侯,朝堂之上又做太师,封地就靠着这塍南山。 句胥辖一方军领一方将,传其威猛勇武,得了地神之力,夏人不敢来犯。 冬前祭祀求福,也要专往那塍南山北去,骑马打灯亮个通宵整夜,抓獐猎麝,打虎杀豕。 夏人不敢言不敢怒,生怕此时上山也像那些兽禽畜生似的,被一箭射破了喉咙。 …… 塍南山里常年云雾缭绕数层,四季的鸟禽野兽纷繁聚杂。 不入山就只能像那隔纱看人似的见其山腰山脚,不得窥其全貌;可愈往山上深处去便愈是叵测幽诡,翻山越路的人没有一个敢走那些未踏之地。 自从有了这山鬼庙,上了山的人都必须先得来拜它一拜。 又是一年秋收秋狩,此般时节的塍南山既热闹,又最是吵闹。 本是香火燎缭的神庙更是洒了香熏了烟,祭祀早些原是还不到时候,这里已是日日人声鼎沸,来求什么的都有。 而今日正是到了祭礼的日子。 据说往前此日,是入山已久的长句先祖得了山鬼指引,走出了这彷若迷途的深山,于山下西河边诞下一身披金光的婴孩,靠山吃水,这才有了现今的长句一脉。 正午。 太阳当头,少阴盛阳,妖煞皆逃俱避。 庙内正堂前的场院已经布置完备,纹路精细的巨大方鼎前有着子羊三只,家猪五头,几筐竹担里的黍麦稻栗不计其数。 牲畜都被捆了手脚,不许乱弹胡动;嘴里还咬了蒿草一把,不许嘶声喊叫。 而这方鼎与山鬼正堂之间的长长廊道上则摆了礼桌两方。 要知道往年只会摆出一张桌子,长句氏族之主便坐此敬神观礼。 垂首顺着渐宽的石阶往下看去,除了沿着方鼎两旁排开的乐师伎人,祭祀用的牲畜前还跪了男女老少四人,都被蒙了双眼,但和那些牲畜一样,也是捆了手脚,嘴含蒿草。 此时的太阳稍稍移了方位。 才得庙门大开。 领头的筮人辨不清男女,着裙装,戴黑色高帽,披头散发。 腰际盘有一圈骨片,光了脚来一步三颠,形如乐极而不禁连蹦带跳,表情却肃重穆庄,目光定视前方,身动而眼不动。 如此走起路来便如铃铛一般,“呯呯砰砰”地响,以告神其所欲所求。 而经这筮人瞄定时刻引路而来的。 便是今时今日的长句之主—— 西献侯句胥。 哪怕他并未身居高位,在这一众低眉顺眼的人里,他那周身的气度叫人一眼瞧去自是只能看见他。 身型魁梧,昂藏七尺。 而他面上那从右眼斜下横亘到耳际的一道骇人的伤疤更是叫很多没胆子的人连直视他都不敢。 可就算他仅剩了一只左眼,那目光里自带的凌厉也是一分都不会少。 据传句胥凭他这般凶狠的面貌,于马背上执那千斤戟,再朝那夏人的将首一吼,直接把对方吓得连斧子都抡不起来,屁滚尿流。 这时的太阳已是背向的方位,句胥朝那台阶走出的每一步都在他身前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把他前面和他比起来简直弱不禁风的筮人罩在阴影里,当见其魁伟一二。 但却有一人也叫句胥应奉礼三分。 他身旁同行的少年自是不像句胥那般生了一副唬人的样貌。 两人同着为了今日礼毕狩猎而穿的利落骑装,除了能看出谁少谁长,这少年的沉静竟也不输这身经百战的西献侯。 只是他看起来甚是年青。 面目英俊,长得白净,嫩生稚真。 一瞧便知是娇生惯养而来的公子,当是还要经些历练的好。 两人同行,行至那备好的两方石桌前。 句胥微微躬身,垂眸抬手,缓声道: “大王上座。” 句胥说话时的音色亦如他的容貌,似是蕴了力道一般沉厚且深重。 他身旁的少年并不谦礼,拿出了一国之君应要俯视他的臣民的气概,先于句胥落座。 这位便是明国新上登基的大王。 名唤偃澹。 虽然对于朝中诸侯老臣来说,十九岁的偃澹看起来还是个不入流还不老成的毛头小子。 但他这王位,似乎得的并不光彩。 他这个人,似乎也并不是只有一身王族的娇惯脾气,更不是因为他的年纪见识就可以任意揉搓圆扁的一位软弱的君王。 原是众臣先时全都归心于偃澹的王兄,也就是先王封下的太子偃夷。 两人同父同母,只是身处王家,当立嫡子长子,王后诞下的偃夷生来便是太子。 可如今成了王的却是王弟偃澹。 偃夷于先王崩逝之后便以病重体弱为由,将太子之位禅让给了亲弟。 但这似是偃澹的一面之词。 偃夷的这番让位之言,出自偃澹在登基前出示给群臣的一封所谓偃夷亲笔写下的告位之书。 朝内众臣起辩,不是长子却继位的偃澹成了众矢之的,更有数名忠心耿耿的功将老臣彻夜跪在偃夷行宫门前,请他收回心意,依照先王所示,顺位称王。 时值夏人趁着明国先王薨匿,遣兵偷袭,放火烧砸,疆境几欲沦陷。 偃澹不等诸侯同心调兵,即授任塍南边境长句氏句胥为将军,率同族之力以抗强敌。 夏人大败,铩羽而归。 病中的偃夷再表让位之心,偃澹为王已是尘埃落定。 新王体恤参战的将兵士卒,亲临长句,与这新封的西献侯一同观祀礼,拜山鬼,狩秋兽。 句胥落座之后,钟乐鼓声即起。 竹担内的五谷被尽数倒入鼎中,嘴中塞了易燃的蒿草的牲畜也被一只一只地抬入鼎内。 扔入火种,片刻之后便是火光冲天。 噼里啪啦的油脂炸裂声,高亢悠扬的奏乐击鼓声,与那直直而上的青烟一起,要燃个一天一夜。 只是那于堂前候礼的引路筮人眼尖。 瞧着那“玉面兰香夫人”的牌位不知怎的晃了一晃,于是伸手上去扶了一把。 左思右索。 想了一回这明国新君大抵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地神山鬼自是晓得其中的因果与龌龊的。 可要收了谁是神仙才管的事,而他又不敢妄言,干脆闭嘴消灾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