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因果〉之三
凌馨悠悠转醒时,已是隔日未时。 叔顗就在她身边望着她,从窗櫺中透进的光点点撒在他身上,如画一般的美好,她初初甦醒还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分际,来不及感到唐突或害怕,她也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欣赏着这个完美过头却总是对她温柔至极的男人,不!是神。 神就坐在她的身侧,深深望着她,只望着她。谁知道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让他如此待她,偏偏那眼神是这么的珍惜,好像是在佛前求了千百年终于挣得了一段缘分,一刻都不愿意把她看漏的模样。 为什么,这样看着她呢? 她不由得怀疑自己,为什么能受如此殊荣。 「凌馨,你醒了。」叔顗的嘴角微微扬起,眉眼也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可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看,每个表情都各有春秋。 醒了? 嗯……嗯?……唉? 一阵惊诧中凌馨总算是清醒多了,不禁努力回想自己看呆了的表情,还有自己不知睡了多久,睡相不知是否安妥,有没有说什么梦话之类的…… 他们明明是这样熟了,但凌馨还是会在意自己在他眼中的样子,而且好像是越来越在意。 「我又晕了吗?」凌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前听沛儿形容过的,自己晕倒的时候会像搁浅的鱼儿一般乱蹦,那铁定不是什么优美的画面。 「凌馨,谢谢你。」毕竟她是甘愿冒着风险回水下陪伴他的。叔顗突然就有感而发的接了这句。 然而凌馨受之有愧,严格说起来根本没有真的做到什么值得他谢的部份。她笑得有些尷尬,缓缓道:「难得小酌,就是可惜了。」 叔顗又笑,笑的更欢欣些,彷彿在回想起什么画面。他憋笑说着:「沛儿说她可不想计画失败,一早就让我来完成她的计画。」 「一早就来?岂不是久等了。」凌馨睁大了眼,霎时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也就几个时辰罢了,再说,酒或许就得久等才会香醇好喝。」叔顗笑着,右手轻摇着白瓷酒壶,沉沉的声音应是满上了一口没动过。 凌馨才想起原意,本是要与叔顗同饮,一浇哀愁的,怎想到事态辗转,竟反而要他等着憋着,这愁抒发不尽,可是要生心病的。 但看着叔顗这温柔的眼眸,其实也没什么要生心病的模样。 凌馨连忙直起身子,却发现自己一隻手死死握住了叔顗的手心,她差点就要惊出声,还硬是压抑住自己的异样,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悄悄放开。 「凌馨,你做梦喊着沛儿,不甚安稳,直到握住了我的手才又安睡下去。」感受到手心中的暖意离去,叔顗坦承的道出了前因后果,却是又让凌馨羞赧红了脸颊。 「那,沛儿呢?」羞归羞,但在身边没见到沛儿,一股恐惧又在心中涌动。 叔顗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瞬到窗前开了窗,这面窗正对着神殿内的小花园,三个孩子嬉闹着,在玩着踢毽子。 「孩子可是答应了,今天就只在这院子里玩,一开窗便可见到他们。」叔顗说着,沉缓又温柔的语气让人安心无比。 没事就好。 近些天来真的是敏感多了,看来这次的事件,带给他们的影响可多着呢! 他们对看一眼,彼此笑了笑。 那便休息一日,用些许醉意来将身心疗癒一番吧! 这酒温润好入喉,香甜浓郁就像果汁似的。他们一杯杯喝着,两颊渐渐红润了起来。凌馨知道人脸是能红的,可神竟然也可以,分明像玉刻出来的人儿。迷茫里她似乎有抬起手来在他脸上摸了两下,这样轻薄的举动没有被阻止,只是他怔怔看她,脸又红润了几分。 他们聊锦葵,可令叔顗苦恼的是,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所有的回忆都是在聊天,说说锦葵的风流韵事,这个大妖怪活的一向随便,谁能知道不过认真的一回,却是如此的致命。 想到这里凌馨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沛儿说这段故事的时候说的特别扎心,奚夫人下坠时安然闭上双眼宛若解脱了的神情,锦葵带着凄美的笑容也随着纵身一跳,凌馨一想起就心酸,喝下几杯酒更是把本该把持住泪水的闸门转开,奔流的泪水像是永远不会止歇那样,最后只能是叔顗把她抱在怀里哄了哄。 分明失去好友的是他,却是花了大半时间哄怀中的泪人儿。 在醉眼里好像谁也没有察觉什么过度亲暱的问题,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这样过分自然。 酒精能催化什么呢?他们这刻究竟是沉醉,还是过分的清醒,清醒到可以完整感受彼此的情感,清醒到愿意为了彼此藉着醉意模糊了防备。 他们感觉此时此刻才是最真实的,用最真实的感觉在面对彼此。 「呜呜……叔顗……你这么好的神,一定也会幸福的。」凌馨想来想去,又想到了锦葵最后留下的遗言。这遗言说的不是他自己委屈要别人报仇之类的,却是郑重的要叔顗幸福。锦葵虽然掳走了沛儿罪该万死,对叔顗的情谊却也是如此深刻…… 叔顗也红了眼,却是带着笑意,贴近了凌馨的耳畔,悄声说道:「我也希望能幸福。」 或许,是已经很幸福了。 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一股莫名其妙赤辣辣的勇气,一路从心坎烧了上来,凌馨脱口而出:「叔顗,为何你待我如此好呢?」 凌馨的眼哪有一丝迷茫,清澈的像是两道清流小溪,眸光行至叔顗面前,就匯集成了深不见底的汪洋,要人在之中载浮载沉准备灭顶,不好好说出实话就别想露出头来。 只是叔顗身为河神从来不畏水,更没想过要欺瞒眼前的人儿,只是……他还没想清楚该怎么表达才好。 「是因为我是小狐狸她娘亲吗?」凌馨推论着,眸光稍稍黯淡了些,但也不是伤情模样,她点着头,自我认可着自己的推论。 叔顗一时语塞。 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也难将前因后果道出,因为根本就没什么前因后果,自她唤他名字那刻起,所有神内心不该存有的柔软都随着她的一顰一笑颤动着,他何尝不是苦思了千百回,最后也难对自己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偏偏是她,让叔顗有这样的悸动呢?而且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 说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这档事,不知凌馨会不会认为他轻浮。叔顗苦思着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凌馨看着他苦思的表情,竟是莞尔一笑。 「叔顗无妨,若有天得取捨,千万替我保住沛儿。」她轻轻说着,握住了叔顗的双手。表情上似乎很满意着叔顗如此重视沛儿…… 明明不是这样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你与沛儿一个都少不得!」叔顗虽然轻柔回道,但语句中掺着些许怒意。 他这个河神虽然不是天下第一威猛无双的厉害神灵,但可不至于连一对母女都保不住。 只是这回的敌人jian诈的很,要是做出只能二选一险恶陷阱也不算太过意外,特别那人就是喜欢看着人难受,最好受尽苦痛煎熬。 要是真的有那一刻,叔顗会先不顾一切将敌人撕碎的。 「叔顗,我只是觉得很安心,你比我可靠多了。」好像没有品出神的怒意,凌馨如常的说道,看着叔顗酒杯空空如也,顺手给他斟酒递过去。 只是那个神迟迟不接。 「不喝了吗?」凌馨歪头问着,只见叔顗脸色颇有变化,她心中有些徬徨,渐渐成了焦急,可是越是焦急越是看不懂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神是有点恼怒了没错。 他可以理解身为母亲的爱女心切,但他不能理解她怎么就把自己当作可以随意捨弃的人呢? 言归到底,就是凌馨不相信她在叔顗心中的重量罢了。 可要怎么让她相信,正是他苦恼至极的…… 回头一想,比起介怀着她知不知晓自己的心意,不如问清楚她心中到底有没有他比较实在。 若心中有了彼此,又何愁走不上一块。 但叔顗还是在心中补充说明道,就算她此刻心中对他没有半点想法,以后他也会想尽办法让她有的。 「凌馨,餵我。」叔顗突然看着她,眼神是那样的真诚,语气浑似耍赖撒娇的孩子。 凌馨眨眨眼,忍俊不禁。这有何难?一边笑着颤抖一边把酒杯凑近他的唇边。看着那琼浆玉液一点点隐没在他嘴中,即使相处了这么久,她好似还不能总把他当人看待。看着那玉一般的人儿饮得进东西而不会从嘴角溢出来,心下又莫名讚叹一番。 「凌馨,能不能抱抱我?」叔顗又那样真诚地问着,在她的面前,先一步张开了怀抱,就等着她靠近。 凌馨狐疑的看了看,但也没想多就靠了上去。他们刚刚不一直都在抱着吗?果然叔顗很需要安慰吗?她环抱着他,还安慰得在他背上轻拍几下,跟哄孩子差不多。 最后他说,那样郑重地说:「凌馨,能不能吻我。」 吻……? 这若不是相爱的关係,是做不得的。 不得不说,就这么一瞬间,凌馨的酒醒了不少。 叔顗那样俊美的容顏向她靠近,却在快碰上的时候停了下来,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剎那间她知道他愿意为了她走上百步、千步,而她此时此刻只要向前一倾,就可以成全了这段情感。 一家人,也不是可以随便做这事的,他还想当她丈夫,当她心上唯一的那人,当她终其一生的依靠。 凌馨好像读懂了叔顗,却还没读懂她自己。 她抬起双手忘情的抚摸着他的容顏,看了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是不是有那样的心思呢?平常整颗心都在孩子们身上,都忘了问自己到底有没有那样的感觉。 只是又何愁苦恼?凌馨松开眉头粲然一笑。分明是不爱上他更难一些,这些日子,她何尝不是给自己千百个藉口别往那处想。 可能就是为了沛儿、可能就是想成为一家人、爱上了神实在是褻瀆了、他可能没想那么多,这样完美的神怎么会爱上自己呢? 千千万万的藉口阻止了她自己勇敢的往男女情爱想去,毕竟无论如何都已经是一家人了,如此准确的证明这事好像也不太必要,要是自作多情了也就是徒增伤感。 趁着酒意,现在是最不困难的情形。 他完美的唇瓣就离她不到半指,说不定他就能感受到她此刻急促的呼吸,只是轻轻往前倾,就能倾尽对他的爱慕…… 蜻蜓点水般的,柔软的唇瓣相碰了一下,两方都是那样的炙热,碰久之后说不定会迸出灿烂无比的烟花…… 叔顗睁开眼睛看她,眼眸中只有满满的柔情,就要将她溺死。 叔顗捧着她的双颊,向她猛然一近,却是轻柔无比的含着她的唇瓣,一阵阵的痠麻袭来,彼此的呼吸都是这样的紧张激动着,叔顗一手绕至她的头后,温柔抚着青丝,轻巧的顺势插入发畔,下一刻要迎接他们的该是更深更深的吻,让他们都醉得溺死在心湖这样的狂野颤动中。 她向他走了不过半步,但往后的千步万步,他会努力向她奔来的。 难以言喻的,但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叔顗往前贴近,她自然的一点点倒下,吻的难分难捨,脑袋也没办法思考其他东西。 心里、眼里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能阻止这酝酿太久,一触即发的棉柔情意。他们都是这样想着,却是小瞧了命运…… 一个东西咻地飞了进窗,很巧的砸上了叔顗的脑袋。 不痛不痒的,叔顗正在忙,本也不想去理,只是有个天生白目的孩子还在窗外喊着:「河神大人,毽子不小心飞进去了,帮我丢出来!」 之亦端着天真的笑容就在窗外等着,就、这、样、等、着…… 叔顗止不住有些恼火,但笑脸还是那样温柔。 他下了榻手中拿着那个毽子,笑着朝窗外扔了过去。 只是那毽子不是扔回了之亦的手中,而是飞向空中去,转瞬间就不见踪跡。 于是这个踢毽子的游戏瞬间就成了找毽子的游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