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春雨绵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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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蓝晏清,蓝綃是他的养母,唤作小霜的白鹿是他幼年的守护兽和玩伴。蓝綃是个散修,度雷劫失败,尸解走了,神魂不知去了何方。小霜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蓝綃还有几位年轻弟子,只是都不在她洞府里,而是到外面歷练,养母走后没多久,就有人覬覦这里的宝物跑来找碴。 小霜虽是灵兽,也应付不来那些修士,只好照师父生前交代过的,若她有个万一就把孩子带去灵素宫,去那里也许早晚会有亲生母亲的消息。 幼年失怙的他一到灵素宫,就被宫主盛如玄收为亲传弟子,也算是否极泰来吧?在那之后他的日子都称得上顺风顺水的,虽然修炼有艰辛的时候,但有盛如玄护着自己,他什么都不怕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即使有师父教养,也从来不敢仗势凌人,所以前辈都夸他懂事聪慧,同儕提起他也总是满口讚扬,时日久了他也渐渐认为自己做得够好了。 小霜是蓝綃的灵兽,盛如玄也不拘束牠,任由牠在潢山自在生活,蓝晏清寂寞时就会骑着牠在山林间奔跑、到高处欣赏云海。几年后他多了一个小师弟,据说是师父的独生子,师父为小师弟取名盛雪。 蓝晏清觉得这名字很好,小师弟生得玉雪可爱,又懂事乖巧,就算他刚开始担心师父会因此冷落、疏忽他,也很难排斥这个小师弟,何况师父并没有特别偏宠小师弟,待他依旧如昔。小师弟毫无修炼资质,却要在这高山上生存,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得多多照顾盛雪才行,这份在意和关心,慢慢变成了喜爱,他有时觉得小师弟比自己更像是孤儿,但这样也好,他就能付出更多关怀,他越来越想亲近盛雪,也越来越想独佔。 他知道这不是一般师兄对师弟该有的心思,可是他克制不了。他对盛雪比对师父还小心翼翼,又不敢教盛雪发现自己的心意,日子久了,他察觉自己执念太深,彷彿着魔,但是一切都停不下来了。 他的梦里都有小师弟,每一晚,他都在梦中练习该如何倾吐这份心意。 「既然你什么都没有,那我来成为你的全部吧。」这是他的心声,但他说不出口,当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直到后来盛雪被师父误杀而亡,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些隐秘的真相。盛如玄并非盛雪的生父,而是他的父亲,至于他的生母袁霏缨也不知何时被盛如玄捉回来灵素宫,秘密的囚在天清屏风里。 当时蓝晏清感觉自己也快死了,但他必须相信盛雪活着。像是在找寻一线生机,他一直不断在找寻小师弟的踪跡,师父让人随意丢弃的尸首不可能凭空消失,他翻遍潢山都没找到小师弟的尸身,连烧成的灰都没有,所以他确信盛雪没死。 数年后蓝晏清发现小师弟真的活着,他开心极了,立刻将人藏在自己精心准备已久的地方,可是他没想到盛雪回来后变了很多,而且很多事实都跟他以为的不同。他所认知的一切全被颠覆,爹娘都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盛如玄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是被别人夺舍的冒牌货,他再度沦为孤儿。至于心爱的小师弟不仅换了个名字,还和妖魔离开了。 他曾下了一道守护咒在小师弟身上,希望小师弟无论怎样都不会再受伤害、不会寻死,连那唯一的咒也被妖魔轻易打回来,他只得背负自己这道咒,就算想寻死也做不到了。 他终于明白试图掌握生死是傲慢,他其实一直都自卑,但同时也极度傲慢,就和自己的爹娘一样,他不愧是他们的孩子……但那又怎样?他就是想得到小师弟,他不甘心,于是又想方设法打听小师弟可能会去的地方。 从一些风声中他猜想小师弟正在修炼幻术,于是他耗尽所有的灵石和财力,弄到了一件法宝,叫作长生棺。这口棺木用的是和游仙枕同样的材料,能使人在睡梦中云游天地,甚至长久生活在梦中不死。虽然游仙枕已不在世上,但这长生棺却有类似的妙处。曾有修真前辈为了和道侣长相廝守,一同进到长生棺,不过两者后来不知起了什么争执,其中一人自长梦醒来,因在梦中修炼时境界大涨,一醒就遭严重雷劫,从此殞落,另一位前辈伤心欲绝,遗留长生棺后就失踪了。 蓝晏清准备的不仅是长生棺,还有类似迷魂术、摄人心神等法术,他想和小师弟活在梦里,再也不醒来。他藉禁术摄走了小师弟的神魂,将远在千里外的魂魄捉捕到长生棺中,伴自己长眠。 这件事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小师弟终于来到他梦中,他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只是小师弟的头疼症状越来越频繁。他知道小师弟用尽性命在抗拒这里的一切,包括他,但他真的很想挽留小师弟。 「我们早就是道侣了啊。」他无数次的告诉小师弟,竭尽所能诱导,但一切仍是徒然,小师弟总在回避、逃跑,他也濒临崩溃边缘。 小师弟好几次提起想见周谅,他心里很慌,表面仍淡然的敷衍过去:「她早就出嫁,跟着她的道侣去云游了。」 他握住小师弟双手,对方许是瞧出他的敷衍了,心不在焉的打发他说:「你不必太顾虑我,有什么事你就去忙。」 聊到后来,小师弟痛苦的推开他,他不知所措,内心冒出一个危险的念头,如果得不到,就让这些都不存在,当作从来没有,是不是就不会伤心了? 那一天他发现小师弟又想溜出家门了,那个梦中的家,小师弟说是要溜去茶楼听戏喫茶,他信了,因为信不信都一样,他都要守着这个人,所以他也跟着去。他难以自持、着魔的望着小师弟,危险的念头縈绕不散。 满腔的爱都成了狂暴的毁灭欲,他要让这里的全部都陪葬。 小师弟鬼灵精怪的表情很多,此时也转着眼珠乱瞄,忽然跟蓝晏清说:「师兄你帮我买些点心来吧?」 蓝晏清的思绪像过于紧绷的弦,被轻弹了下,有点松懈下来,他不捨得离开,回说:「这里也卖点心。」 「不不,我就要别家的,你帮我去街口那间最有名的买,那边的点心更配这里的茶,好嘛,帮我买,我走不开,这戏唱得正精彩。」 蓝晏清不太高兴,但是看着小师弟对自己笑,心中又感动莫名,好像很久没见到小师弟这么望着他、对他笑了。他想起来了,其实最初他是由衷想让小师弟开心的,继而渐渐迷恋上这样的笑靨。于是他起身叮嘱:「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别跑远。」 小师弟说:「放心啦,快去吧,替我买桂花酥,那个太晚去就没有了。」 蓝晏清转身走出茶楼,心中有矛盾,他总觉得从今往后不会再见到小师弟的笑容了,刚刚看到的已经是最美好的一幕景象,现在不赶紧回头一定会后悔,可是他回头的话,小师弟会是什么表情?肯定不是欢迎他回去的样子吧。 他来到那间点心铺子,买齐了所有小师弟爱吃的带回茶楼,小师弟的身影早就不在那里,而这次他清楚感受到自己永远无法再找到小师弟。 有个穿紫衫的小童过来跟他说了些话,小童自称是混沌里的古神,是来转达小师弟的话语。蓝晏清知道就是这傢伙帮小师弟溜走的,但他并不气恼,他其实也没听清楚这小童转叙了什么,人不在了,说什么也不重要了。 紫衫小童最后跟他说:「最后我也送你一句,放过自己,自在的做梦吧。你想买梦么?」 蓝晏清冷笑,觉得那是废话一句,小童消失了,梦境也消散,他在黑暗中醒来,躺在长生棺里。因为自己傲慢的咒誓,导致他杀不死自己,可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倾尽他一切的咒阵被破除后,他的境界由金丹退至凝脉初期,没死还能有这样的修为已是万幸,但仍是什么也做不了。 有时人就是会这样,依赖虚幻之境,不愿清醒。蓝晏清在棺里呕血,颓丧的躺了数日,没想到棺盖被打开了,开棺抱他出去的人和其他同行者说话,他也听不清,外面光线太刺眼,他闭起眼不想回应。 蓝晏清那一刻心中是充满恨意的,那些人的目的不是长生棺,而是来找他、救他,他恨这件事,恨自己的一切。他心中想着,既然是做梦,为何我不能为所欲为呢?明明是在梦中了啊。 抱他出去的是个披头散发的青年,青年问:「主人,他浑身是血,这该怎么办?」 为首的男人指示道:「先带回去,你替他清理。」 「是。」 长生棺上头佈下的咒阵和蓝晏清相连,他一被带走,长生棺就崩毁成齎粉。其他同行者叹道:「真是可惜了一件稀世法宝。」 为首的男人冷哼:「虽是法宝,也派不上用场,并不可惜。」 披头散发的青年抱蓝晏清骑到一头白鹿身上,蓝晏清心里有些讶异,这白鹿正是小霜,牠的性子其实很傲,不容易亲近人,现在却愿意让一个妖怪骑上来。是的,抱他出棺的青年并不是人,而是妖,虽然感受不到什么戾气或邪气,但他对妖并无好感。 蓝晏清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最后到了一座他似曾相识的洞府,他认出了这是蓝綃的洞府。率人来救他出棺的是蓝綃的弟子们,蓝綃曾对弟子们提过他会有一个艰难的劫数,让他们设法帮助他化解。 领头的自然是蓝綃的大弟子,擎封。蓝綃的弟子们有男有女,他们都为了师父生前当亲生儿子养的蓝晏清回来,全是蓝晏清的前辈。蓝綃走后,他们长年在外闯荡歷练,各自加入不同宗派,在修真界也都有不错的名声。 回到蓝綃从前的洞府,蓝晏清也稍微恢復了一点精神,既然死不了,他总得逼自己振作点,眼下至少得瞭解自身处境。 披头散发的妖怪被擎封瞪了一眼就飞去撞在墙上,擎封冷冷道:「叫你去替小师弟清洗,愣在那儿做什么?」 青年从地上爬起来,唯唯诺诺应道:「是、小的这就去。」他稍微将过长的额发拨到耳后,但仍是落下好几綹掩住了大半张脸,又低着头教人看不清面貌,他小心翼翼来到浑身染血的蓝晏清那儿说:「请、请蓝少主随小的去沐浴更衣。」 蓝晏清从白鹿身上下来,拍了下小霜的后颈让牠随意离开,对妖怪和其他人的言行漠然不应,只凭记忆逕自进到蓝綃的洞府里,这里他虽然只待过短暂的时间,蓝綃却是真心待他好,他心中也一直把蓝綃当成另一个母亲,可惜她去得太早。 他记得洞府内有座灵泉匯聚的池子,他在池边设下禁制后才开始脱衣沐浴。不过他做完才想到自己是多此一举,以他现在的情况,外面随便谁都能突破他的禁制,他做的所有事都那么多馀、那么愚蠢…… 沐浴后,蓝晏清裸身在找自己换下的脏衣,想施法弄乾净,一出石屏风就见到那妖怪青年低着头跪在外面等候,手里捧着一套乾净的新衣说:「请蓝少主着衣。」 蓝晏清问:「我的旧衣呢?」 「主人说太脏,就烧了。这套法衣是主人特意准备的、啊──」 蓝晏清取走法衣的同时,难忍气愤的踹了青年一脚,青年滚到一旁还连连拜求他饶恕,那软弱的样子看得他更生气,话音都带着怒气说:「让他们不要自作主张,我讨厌妖魔,滚。」 「是、是。」 把青年赶跑后,蓝晏清才有些后悔,应该留下来先探听清楚其他人现在的底细。不过那妖怪青年也没跑太远,他感觉得到那妖怪就守在房间外,于是又出声喊:「妖怪,过来,有话问你。」 青年似乎很害怕,犹豫了会儿才开了一道门缝回应:「蓝少主厌恶妖怪,不想见到小的,小的就在这里回话吧。蓝少主有何吩咐?」 蓝晏清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但他没什么愧疚,谁让对方自己太弱小了。他发洩后心情缓了些,也不刻意刁难那妖怪,问了几句关于擎封他们的事。他自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打听消息,只是问了些听起来很无所谓的小事,知道那些自詡师兄、师姐的傢伙们现在混得如何就好。剩下的他多半也能猜得出来,他们之所以一起回来「救他」不是因为顾念与蓝綃的往日师徒情,而是为了得到蓝綃这洞府里隐秘的传承宝物。 「果真如此。」得出这结论的蓝晏清浅笑了下,稍微安心了些,若那些人真的只是为了什么往日情谊来的,他反而伤脑筋,为利所驱的话,事情倒是单纯多了。 察觉那妖怪青年不停注视自己,蓝晏清有些不快,冷睨他一眼:「怎么了?」 青年赶紧低头:「没、没有什么。蓝少主还有什么吩咐么?」 「暂时没有,你走吧。」 妖怪很听话,真的走了,也没守在门口,大概是回去跟擎封稟报蓝晏清的情形。蓝晏清始终没瞧清那妖怪的模样,那妖怪披头散发又老是低头,他对这样卑微弱小的傢伙也不屑一顾。 他已经没有归处,更不可能回到灵素宫,那里只会让他触景伤情,甚至连回忆都感到屈辱和刺痛内心,所以眼下他只能暂居蓝綃这儿。蓝晏清也很意外,自己居然很快就振作起来了,儘管内心仍然徬徨,但起码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受人摆佈。 他沐浴后仍待在原处,这屋里是从前蓝綃陪伴他的地方,他往外走到花园里,无人打理的园子杂草蓬生,树也胡乱生长,不过在这秋季也没显得萧瑟,反而让人感到生机盎然。他闭目养神,深深吐吶几回,运功行气,稍微梳理自身气脉。碰巧告一段落后,擎封带其他同门来了。 先进门的擎封看到站在园子里的蓝晏清,眼神难掩惊艳,小师弟和之前狼狈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爽朗笑着走上前说:「在师父的灵泉里泡过以后觉得如何?还记得我么?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的,我是擎封,说来也算你的大师兄,这是彭瞬,你彭师姐,还有……」擎封将同门逐一介绍给蓝晏清,让他们一一打招呼,最后说:「你离开灵素宫也不要紧,你是师父最疼爱的孩子,就算是我们的小师弟了。」 彭瞬开心道:「太好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又能像从前那样相聚在一块儿。就只差师父了吧……」说到这里,她笑容有些落寞,不过很快又恢復朝气的样子。 蓝晏清的回应很平淡疏离,不过没人和他这样的晚辈计较,就算真的计较也无所谓,他并不在乎。 彭瞬又说:「没想到小师弟生得这么俊,不愧是灵素宫的蓝晏清啊。」 此话一出,眾人脸色都有些微妙,他们有些尷尬和担心的看向蓝晏清,后者不在意的莞尔说:「是师姐谬讚了。」 彭瞬也像是发现自己失言,尷尬扯了扯嘴角。从前只要说到「灵素宫的蓝晏清」,谁眼里不是充满憧憬或倾慕的?可是自从灵素宫出了那些意外,传闻都在说灵素仙子亲自下凡收拾孽徒之后,各种流言緋语传遍了修真界,后来再提到「灵素宫的蓝晏清」时,好一点的都是惋惜、同情,也有人加油添醋当笑话讲的。 蓝晏清不信彭瞬是真的缺心眼,能在修真界生存这么久,没有谁会缺心眼到这地步,不过他对这点事并不放心上,他修为最低,就算被他们几个欺负也无可奈何,这点他早就有觉悟了。 蓝綃的数名弟子也暂时要在这洞府住下,他们倒是坦白,并没有隐瞒传承秘宝的事,大概是想藉此套一套蓝晏清的话。蓝晏清不等他们铺陈就坦言道:「那会儿我还幼小,师父的秘宝是什么也不可能知道。」 擎封看其他人还不死心想追问下去,就替蓝晏清说话:「小师弟说得对,当时他那么小,师父就算有意透露,他也是听不明白的,师父又怎会多此一举呢。不过无碍,我们都在这里,总会寻觅出一些线索的。」 彭瞬点头附和:「大师兄说得对,那今日就先这样,小师弟也需要休养吧。有劳大师兄给他看诊了。」 擎封点头答应,其他人陆续退出去,擎封回头对蓝晏清说:「先进屋里,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蓝綃的洞府建在深山里,由外看只是一道绝壁间的狭缝,但穿越过去就会看到一座华美的大宅第,像是到了皇宫一样。那些修士跟随蓝綃已久,自然比蓝晏清更熟悉这里。他们如今都属于不同门派的人,唯独擎封仍是散修,不过擎封的名声却比其他人都还大,修为也是他们之中最高的,所有人看在他面子上都得维持表面的和平。 蓝晏清没拒绝擎封看诊,实际上他也无力拒绝,他感觉得出擎封很厉害,是他招惹不起的。擎封说:「你因咒阵力量反噬而伤了根骨,几年内都要留意休养。」简短叮嘱后,擎封又拿了一粒上乘的疗伤丹药给他,他顺从答应后收下药,擎封满意点头,稍微回头朝门口喊:「出来吧,往后由你伺候小师弟起居,他要是有任何差错,唯你是问。」 蓝晏清看见那妖怪青年从房门那里现身,压下不悦的情绪问:「大师兄,这是?」 擎封笑容亲切道:「你别担心,这是我从前收伏的一隻树妖,他性子怯懦,不会生事,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他做吧。我担心你伤势未癒又独居于此,诸事不便,我平常也无豢养灵兽、侍从,就只收了这么一隻妖,你将就些。」 蓝晏清微微頷首,谢道:「多谢大师兄关怀,那我就留下他了。」 擎封并没有逗留太久,只是意味深远的看他一眼就走了。 蓝晏清服下丹药后身体舒畅许多,不过确实如擎封所言,他之后很难再施展什么法术了,要尽可能过得像个凡人,而且修炼也得更加勤奋,又不能过于勉强。他坐在厅里静思片刻,才想起了一直杵在门口的树妖,他喊:「你过来。」 树妖青年低头走上前一些,蓝晏清打量几眼觉得这隻妖太阴沉弱小了,这厅里很明亮,可是树妖却好像笼罩着一层阴影,他问树妖说:「你是什么树妖?杂妖?」 树妖青年回答道:「小的是、是杏树。」 这回答令蓝晏清颇意外,他知道杏树的树龄都很久,百年树龄不在少数,更有千年的,但是草木不是禽兽,一向都很难成精,除非有特殊的机缘。杏树在久远前也在一些仙岛神山被称作仙人树,不过在春风细雨里特别娇艳惑人,也有人说是风流树,不管怎样,眼前这个青年都不像是杏树化身。 蓝晏清疑问:「擎封是怎么收伏你的?难道只是因为草木成精罕有?」 树妖青年接着解释:「小的曾遭雷击,大难不死还开啟灵智,主人路过就助我化形,之后我就跟着主人了。深山里什么精怪都有,但是草木成精后仍是比兽族弱小,容易被捉去採捕,若没有主人庇护,我大概已经被山里其他妖怪吃了,或是被其他修士捉去炼药了。」 蓝晏清说:「往后和我说话不要自称小的,你叫什么名字?」 树妖愣住了,蓝晏清皱眉问他说:「他没有为你取名?」 树妖摇摇头,想把过长的头发拨好,但发丝总是滑落下来。蓝晏清看不过去了,喊他上前,他有点不安,蓝晏清冷哼揶揄:「你怕我会吃了你?」 「不是的。蓝少主这么讨厌妖怪,我、我怕你不高兴。」 蓝晏清不自觉叹了口气说:「既然不想惹我不高兴就照我的话做。过来。太远了,再近一些。」 树妖青年慢慢踱到蓝晏清面前,蓝晏清伸手端起他的脸,他觉得蓝晏清的手有点凉,但还是挺温暖的,动作也不粗暴。他听蓝晏清沉默半晌说了两个字:「真丑。」 「对不……」 「你是美是丑也与我无关,道歉做什么?」蓝晏清打断他的话,手指摸着树妖下巴和脸侧的伤疤问:「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擎封做的?」 「不不、不……」树妖紧张瞥了眼蓝晏清的目光,他觉得蓝晏清的眼睛漂亮又犀利,他慌乱得难以思考,照实答:「不全是,可是脸上这个是雷击后留下的。那时候,闪电雷鸣了很久,忽然就从我头脸上打下来,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不仅没死,还成精了,也不知是不是和我身为杏树有关,这件事也很幸运啊。」 蓝晏清看青年扯了扯嘴角,要笑又不敢开怀笑的样子,心里烦乱,沉着嗓音说:「被雷劈有什么幸运的,没死只是命数註定,你有一次好运,不见得次次都走运。」 「是。」 蓝晏清摸他下頷到颈子上的rou疤,这道雷击的伤大概延伸到身上,是陈年旧伤,应该无碍,莫名放心后就对他说:「擎封没给你取名字,那他和你也无法缔结主僕契约,你为何还唤他主人?」 树妖想了想,回答道:「主人有给我一道咒,他说这样就够了。」 蓝晏清蹙眉:「咒?」他立刻联想到了不好的地方去,杏树是仙人树,树龄很长却罕有成精的,而且遭受雷击不死的又更少了,擎封肯定是为此才收了这树妖,但这树妖脸上有伤疤,遭其嫌弃,否则树妖大概已经被炼成炉鼎了。 联想到炉鼎,蓝晏清有很不好的记忆,当下脸色更为阴鬱。树妖静静站在原地不敢出声,只要他安静,很容易就会被无视。 蓝晏清压下心中那些噁心的感觉,不再受记忆扰乱,他对树妖说:「他大概是对你下了咒缚,让你无法轻易离开。」 树妖懵懵懂懂的,没有应声,蓝晏清也不晓得他听懂了没有。 「我给你取名字吧。」 树妖开心抬头问:「可以么?」 「嗯。但是先别让擎封跟其他人知道。」 树妖点头,清澈的眸子映着蓝晏清的模样,在他眼里,此刻的蓝少主就和神仙一样好。 蓝晏清想了想,跟他说:「就叫你嘉杏吧。」 「嘉杏?好耶,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树妖开心得拍手,但也不敢拍得太大声,动作小小的,头还是低低的,不过任谁都瞧得出树妖非常高兴,要不是还有蓝晏清在场,他肯定要跳舞庆祝。 蓝晏清不懂只是取名有什么可乐成这样的,他知道名字很重要,可是从没见过谁为了得到一个名字这样高兴不已。一瞬间他觉得这树妖还挺可爱的,但这念头匆匆掠过,快到他自己也没特别察觉,只是心情好了一点。 「嘉杏。」 「呃在、我在!」树妖青年站直等候吩咐,但头还是低低的。 蓝晏清微微皱眉,端起嘉杏的脸说:「别老是低头。识字么?」 树妖老实摇头,蓝晏清有些不耐烦的吁气道:「过来,至少你要认得自己的名字。」 蓝晏清在这房间里找到纸笔,把嘉杏二字写给树妖看。嘉杏拿起纸张吹乾上面的墨,怯生生问:「这个能给我么?」 蓝晏清点头,一张纸罢了,他却看树妖把墨吹乾以后,小心翼翼的褶好收藏起来。 蓝晏清懒得理这树妖,自顾自的走到书架翻看这里还遗留了什么秘宝的线索,并没有特地将树妖的事放心上。 夜已深,嘉杏把床铺好之后,斟酌许久才敢朝蓝晏清喊:「蓝少主,我铺好床了,您身上有伤,请歇下吧。不然主人要怪我了。」 蓝晏清看也没看嘉杏一眼,越过树妖进房里睡觉。儘管被无视,嘉杏还是藏不住获得名字的喜悦,嘴角往上弯,悄声来到外面园子里对着满天星辰傻笑。 秋意渐深,天气一天天变冷,嘉杏是耐寒的树妖,自以为穿着单薄也无碍,没想到还是打了一个喷嚏。 「我叫嘉杏。」青年捡起枯枝在沙地上写字:「这样写的。」他对周围草木说话:「你们识字么?没关係,我原本也不会,现在认得这两个字啦,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