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25节
大约是生着病,薛稚眼前皆蒙着一层又一层的轻雾,意识也不甚清晰。 她无意识地一点点舔着那陷在唇间的沾了糖蜜的温热指腹,像嗜甜的小兽,或吮或舐,柔软的香舌宛如小蛇儿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上游走,拂动阵阵酥麻酸痒,一直传入他心底去。 那股轻飘飘的酥痒有如虫子在心底噬咬,丝丝的痒,有几次,甚至沿着指骨向更深处轻舐着,只为汲取那一点点的甜来。却惹得他心火大盛,竭力才忍住了那将手指插进她喉咙的冲动:“笨,别吃得太深。” 她很听话,应声便吐了出来,又眼含清泪楚楚唤他:“哥哥……栀栀想吃糖……” “栀栀好难受……” 那双在病中恹恹轻睁的眼眸,幼鹿般可怜的神情,和幼时也没什么两样。 桓羡抱着怀中的少女,对上meimei企盼的视线,一时之间,竟有些心虚。 “吃那么多糖做什么,也不怕甜坏了牙。”他竭力压下喉咙的燥,在帕子上拭净了手。 “睡吧,睡一觉,栀栀的病就会好了,也就不会难受。”他道,将她玲珑雪颈边一截凌乱耳发理了理,语声不自觉温柔下来,“哥哥守着栀栀。” 薛稚有些委屈地点头,靠在他怀中又闭上了眼。桓羡垂眸看着那张耀如玉瓷的清丽小脸,右手仍留恋地在她滑如凝脂的玉颊上轻挲,却不禁想起一些久远的往事。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漱玉宫了。她偶感暑气,难受得不能入睡,也是这般被他抱在怀中,要他讲故事给她、哄她入睡。 那个时候,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这个哥哥。不似如今,有了谢兰卿,她待他总是带着疏离。 是什么时候,她认识了谢兰卿呢?又有多久,她不曾唤过他哥哥了? 桓羡幽沉目中微现迷惘。 时间过得太久,他记不清了。 木蓝端着饭食自门外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年轻的天子正将皇妹抱在怀中,哄着她吮含过自己食指,又抱着她,神色眷恋温柔,目光中尽是化不开的浓郁。 她不知那目光是什么,却觉有种可怖的诡异,脑中之弦应时断掉,下一瞬,手上一轻,瓷器碎裂的清脆声有如惊雷响在寝殿。 殿内服侍的宫人们原都低着头不敢相窥,闻见这一声无啻于石破天惊,肝胆俱裂。桓羡也肃了脸色,侧眸看向帘外。 木蓝早已僵在原地,整个人颤如斗筛,他薄唇冷冷逸出三字:“滚出去。” 他话音还未落下,木蓝便转身跑了出去,连地上的食具残骸也未来得及收。 一直到出了寝殿很远,心脏仍在胸腔中砰砰直跳,喉咙紧锁,几乎喘不过气。 陛下在对公主做什么…… 是,是照顾吗?分明又已超出了正常的兄妹范畴……还是,是轻薄…… 可,可陛下不是公主的兄长吗……他为何,为何要这样做…… 她恐惧得喉咙发紧,蹲在宫墙一角,抱着自己无助地哭。 这可怎么办呢,原本还寄希望于陛下能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放过谢家,可他若本就是为了公主而将夫人他们下狱,这可如何是好? 燕寝之内,被木蓝这么一搅和,桓羡也没了兴致。 他给她喂了些水中和喉间的甜腻,重新扶着她在榻上躺下。 薛稚又陷入沉睡,神情安宁,杏眸轻阖,半点不知发生了何事。 “良药苦口,公主每日的药不可荒废了。”替她将薄被改好,桓羡对帘外跪着的宫人道。 “她若不肯,便灌给她喝。就说是朕的命令,叫她好自为之。” “是……”宫人的声音颤如簌簌落叶。 桓羡于是抽身离开,步出大殿的时候,红日西沉,东边的月亮已升了上来。 他在爬满夕颜的玉砌雕栏前停住脚步。 马上就是七夕,既入了秋,天也比往日黑得早了。薛稚的病,差不多过几日也该好了。 她总在该聪明的地方不甚聪明,昨夜他那般暗示,她却似全然不懂。叫那婢子看见,也正好替他提醒她。 他要她在清醒时像今日这般侍奉他、讨好他,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22号上夹子,所以……下一章更新,在22号晚上呜呜呜呜…… 第25章 薛稚用过汤药后, 安稳睡了一夜,将汗发了出来, 等到次日清晨苏醒时低烧已褪去不少, 人也清醒了许多。 她在宫人的服侍下简单洗漱了一番,歪在病榻上,病殃殃地用早膳。 昨夜陛下来过的事谁也不敢告诉她, 只将圣意转述:“公主,圣上说, 您必须喝药。” “嗯,知道。”她没什么胃口地低头喝着粥。 昨日怕苦不肯喝药不过是无意识时身体的本能, 不好起来, 她又要怎么去求皇兄宽恕呢。 她病一日,监狱里伯父伯母就多受苦一日。谢郎身子康健倒还能抵挡一阵, 可伯母历来喜洁,又有哮喘, 牢狱那种腌臜的地方怎么能够久待…… 眼眶又漫上一阵酸涩, 却终究忍住。她知道,哭是没有作用的。她得振作起来, 另想办法。 皇兄不是不辨黑白之人, 他只是恼她没有出嫁便心向谢家才会那样说她。这件事,她越是替谢家辩解越会适得其反, 但至少,她可以求他为伯父伯母换一间舒适些的牢狱。 她陷在沉思中,未注意端着药从门外走进来的木蓝。木蓝满眼热泪,直至走近了将药放在案上才怯怯唤道:“公主。” “木蓝?” 木蓝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扑进她怀中嚎啕大哭。周遭宫人都面露尴尬, 薛稚原也有许多话想问她, 便道:“你们都下去吧。” 屏退宫人后,她焦急地攥住了木蓝的手: “现在怎么样了呢?伯母伯父呢?郎君呢?青黛呢?都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事发之日,除却被孤身带回宫廷的自己,她身边所有人都被羽林卫抓走,投之监狱。 这已是事发后的第二日了,薛稚实在忧心谢家人的安危,尤其是身患哮喘的阮氏。 木蓝擦着还在簌簌下落的眼泪,哽咽道:“我们被关在女监,郎主和世子的情况我不知道。只是夫人,夫人她的哮喘病又犯了,还好青黛在,又及时找来了狱医,否则,否则……” 前夜监狱里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木蓝再说不下去,眼泪滂沱成河。 她虽名为谢家的家生女,实则是阮夫人捡回来的。那年家乡大旱,她父母亲族全被饿死,只有她有幸遇到了探亲路过的阮夫人,被捡回谢家,做了婢女。 夫人心善,谢家原还许许多多像她这样被夫人捡回来的女孩子,在她心目中夫人就是她第二个生身母亲,又怎可能不忧心。 薛稚亦是泪流满面,追问道;“那伯母现在有没有事?” 木蓝哭着摇头:“我不知道……夫人病发之后,狱医给她喝了药,另外找了间屋子安置,那时当是好转的。只是第二天我就被叫回来服侍您了,狱中的情况,我实在不知道……” “我现在就去求皇兄。”薛稚流泪说着,不顾尚且酸痛的病体,欲要下榻。 木蓝却焦急地拦住了她,欲言又止:“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薛稚不解回头。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和您说……”木蓝嗫嚅着唇说。 想起昨日的事她便唬得心惊rou跳。她虽然笨,许多事都不懂,可她也知道那不会是正常兄妹的范畴。陛下趁着公主昏迷之际如此轻薄她,谁知道夫人他们下狱的事,是不是他故意的呢…… 眼下,如果她把这些事都告诉公主,让公主去求他,不是任由他欺负么? “你说呀,到底怎么了。”见她支支吾吾不肯说,薛稚也心急起来。 木蓝把心一横,哭哭噎噎地把昨日所见说了:“昨日我瞧见,我瞧见陛下他……他趁您睡着的时候抱了您……我,我怕您去求他,他会欺负您……” 薛稚不由愣住,怔怔看她:“皇兄抱了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公主似全然没往那方面想过,木蓝愈发着急。道:“公主,难道,难道您从来不曾想过吗?好端端的,郎主他们怎么会造反啊……谁知道会不会是陛下故意为之呢!为的就是……为的就是……” 终究是说不下去,她似一只突然泄气的河豚,眉目耷拉下来,赌气道:“反正,我觉得陛下就是故意的。他对您并不是兄妹之情!您去求他,只会正中下怀而已!” 她想起那日陛下看公主的眼神颈后便生出一片片的鸡皮疙瘩。那哪里会是兄长看meimei的目光,分明就和世子看公主的一样! 可他和世子不一样,他是公主的哥哥啊,公主那么敬重他,他怎么可以轻薄自己的meimei!真是恶心死了呀! 薛稚怔然一瞬,渐也明白过来,她看着案上的药碗,寒气一点点自指尖攀至头顶,胸腔里一颗心却直直下坠。 从前一直逃避的某些设想如疾风暴雪纷沓袭来,耳边嗡嗡一片。 她想起他当着谢郎的面取出那条罗带来说她让他好找,想起他看她的眼神总是热烈幽深,想起他让她好好想想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为什么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为什么她从前不肯往这方面想过。 那一夜,他已经给了她暗示了不是吗?她毕竟不是他的亲meimei,与他,也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皇兄过去待她再好,都已是过去。自从那件事过后,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已是个血气方刚的成年郎君,而她,是乱党之妇,更被他认定当夜的事是她刻意设计,他厌恶她。 所以,他要以这种方式,来报复她吗? 心底寒气愈演愈烈,薛稚身子直往下坠,已是瘫软在床,全靠手扶着床靠才没有倒下去。木蓝带着哭音小声地唤:“公主……” 她回过神,木木地屈指去拭眼睫边的泪,这才惊觉她竟是没有泪水了。她扶着床靠勉力挣扎着下榻:“我去求皇兄……” 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如若一切都是他精心布置的局,她不去,不是眼睁睁看着伯母和谢郎他们死么? “你要求朕什么?” 话音才落,殿门外应声传来桓羡的声音。薛稚闻声抬眸,兄长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冠服缓步进来,显然是刚刚下朝而归,神色沉静冰冷。 事情临头,她心内忽然平静了下来,道:“木蓝,你先下去。” “可,可……”回头见是他,木蓝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薛稚却越过她,强拖着病体跪在了帘下,脊背笔直:“乐安见过皇兄。” 木蓝只好退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桓羡漫步进来,随手取下衣架上搭着的衣服披在她肩上,回身端过案上已快放凉的药递给她,绣满云龙暗纹的广袖拂过珠帘,一阵清脆珑璁之声。 “把药喝了。”他声冷无温。 薛稚接过药碗,目光飘忽地落在那黑漆漆的汤药之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而仰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桓羡正回身去取石蜜,再度回身过来时,见她已饮完了那碗昨日怎么都不肯喝的汤药、却因苦涩呛住素手撑在地上痛苦咳嗽,目中闪过一丝纳罕,改为端了碗清水给她。 薛稚饮过,涨得通红的面色亦渐渐平息下来。哑声道:“谢谢皇兄。” “想好了?”他问。 她点头,一脸麻木的平静:“乐安想求皇兄,放过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