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谁也没再提起的一年
停车场离急诊室有段距离，黎丹葳锁上车后就朝急诊室跑去，每踏出一步就有个片段涌进脑海。 那组织在一起称之为回忆的东西，就像用着復古电视机播放的黑白画面，虽带着些杂讯，却还是足以看清画面中所呈现的故事。 那黑白的画面，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她重新上了层不一样的色彩。 那被自己所抹灭掉的情感，莫名的在此刻倾泻而出?? 黎丹葳第一次见到季向阳是在公车候车亭，那是她国中开学的第一天，同样也是他的。 为了到有附设舞蹈班的暮景国中，她每天都必须要搭乘三十分鐘的公车，季向阳是在候车亭里唯一和她同学校的人，而对方显然也注意到她了。 夏日的烈阳打在季向阳身后，两人就此对视了片刻，他原先微扬的嘴角缓缓地咧开，成了和阳光同样灿烂的笑容。 黎丹葳收回目光，觉得太阳晒得她双眼酸涩，也热得让她有些头昏。 季向阳从来就不是个怕生的人，见是同校学妹，掛着大大的笑容走向她，慵懒垂落在额前的瀏海，随着迎面的微风而轻轻拂动。 「嗨，学妹！」他笑瞇双眼地打招呼。 黎丹葳瞥了他一眼，颇为尷尬，这种搭訕还是第一次。 「嗨。」尷尬回应完，她咬了一口被装在透明塑胶袋里，刚才随意挑选一间的早餐店蛋饼。 事实上，她是想藉由吃东西的动作来告诉那位热情的学长，她很忙，别找她聊天！ 孰料，仅那一口，黎丹葳所有的思绪就被嘴里的蛋饼给拉去，连带方才的尷尬都被冲刷掉。 天！这蛋饼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没想到超好吃！ 煎得略为酥脆的蛋饼外皮与淋上的古早味酱油膏形成了完美搭配！ 见黎丹葳对蛋饼惊艳的神情，季向阳如遇到知音，开心地把手中的塑胶袋举到她面前晃了晃，「这家蛋饼很好吃吧！我今天也是买那家，学妹你是第一次吃吗？」 黎丹葳继续咀嚼着，同时再瞥了季向阳一眼，这人到底是怎么确定她就是学妹的？ 「嗯，第一次吃，然后我叫黎丹葳。」被学妹学妹的叫着，她真不太习惯，索性直接报上名字，「??你怎么确定我是学妹的？说不定我跟你同年纪啊……」 嗯，她还是问了…… 她偶尔就是会管不住自己的嘴。 季向阳用手指点着自己左胸膛，「因为你没有绣学号。如果你是二年级或三年级就知道这么做是会被记警告的。」而后他浅浅一笑，「我叫季向阳，看来以后我们会常见面了！」 季向阳说得没错，后来只要上学的日子他们都会见到面，搭乘同一班公车。若谁迟到或早到，都会不约而同的等对方到来后才一起上车。 那一日随一日培养出的默契，又或者说??义气？让他们友谊的桥樑随着公车的搭乘次数，越搭越稳。 毕竟迟了一班公车就是会迟到的命运，那是要被校门口的警卫登记名字的，而季向阳因为黎丹葳的关係被记名了好几次。 学生嘛??就是会有那么几天会睡过头?? 以往的黎丹葳只觉得起床睁眼的那瞬间，是学生日常中最烦躁的一件事，因为接下来就是枯燥乏味的国英数自然社会，除了舞蹈课，没有一科是让她喜欢的。 但不知从何开始，起床睁眼后她感到的不再是烦躁，而是想到出门后就能吃到喜欢的蛋饼，在车上能和季向阳聊天，到学校后又能遇到的好朋友。 上学渐渐成了一件愉快的事。 纵使国英数自然社会依旧扰人，可因为身旁多了这些人，无聊的日常逐渐多上了许多色彩，每天都值得她去期待。 始于公车的情谊，也让季向阳渐渐融入黎丹葳的生活，她身边的家人和朋友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他家就在她家附近，黎爸黎妈知道季向阳父母不在他身边，便时常会邀请他和他爷爷一起来家里吃饭，黎禹菲也总爱拉着季向阳来教自己功课，辛晨和莫雨珊总会在找黎丹葳出门玩的时候，让她问问季向阳要不要一起。 时间一久，一男一女感情这么好，大家总是会问起她跟季向阳的关係，向来直来直往的辛晨便在某天单刀直入地问她是不是喜欢季向阳。 黎丹葳当下没反驳，反而是问自己一句，「是吗？」 她从没一个这么好的男生朋友，所以不知道她对季向阳究竟是纯友谊，还是所谓的男女之情。 直到黎丹葳国三确定考上理想中的艺术高中后，喜悦之情自然不在话下，那时候的她不怕挑战，所以很期待自己到新的县市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生活。 只是当她意识到以后再也没机会和季向阳一起上学搭公车后，有股偌大的失落直接把她的兴奋抹灭了一半。 为什么呢？她明明离梦想更近一步了啊?? 毕业后，黎丹葳约季向阳来个最后的公车之旅，他们什么目的地都没定，就是漫无目的的跟着公车来趟自由行，看到不错的景点就下车，玩完后再上车寻找下个玩乐地点。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时间一下子就到了傍晚，公车正朝着前方橘蓝相间的晚霞驶去，云朵和天光彷彿说好了般，给了他们的公车之旅，一个最完美的谢幕。 她侧过头，想叫醒在一旁不小心睡着的季向阳，想让他一起欣赏着前方的美景，然而他的侧顏却不由自主地让她看出了神?? 黎丹葳一直都知道季向阳长相挺有那么一回事，但仔细一看却顺眼得不可思议?? 好帅。 长这样的人有个什么代名词来着？哦??校草，学校好多女生都这么称呼他。 「我以后一定会很想念、很想念这段和你一起搭公车的日子的。」黎丹葳道出了整天下来，不断佔据她脑海的想法?? 当她回过神来，她的嘴早已轻轻覆在他的唇上。 她马上撤回身子，吓得起身换到走道另一端的座位，深怕自己的心跳声大到就此吵醒熟睡的他。 夸张了??但她当下就是那么想的。 原来，她早在自己都没查觉的情况下喜欢上了季向阳?? 温世律那天说得没错，那次确实不是她的初吻。 因为她早就把自己的初吻，在十五岁那年，给了毫不知情的季向阳。 那他对她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 因为后来，她出事了。 在医院醒来的那刻，黎丹葳一直以来所期待的光明未来全都坠入了黑暗，连同那察觉没多久的心意。 所有人的亲朋好友里，她最不想看到人就是季向阳，她就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么狼狈的自己，所以一昧的用恶劣的态度对待他，想藉此把他推开。 即便她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但对他最为严重。 但是季向阳却毫不在意她的蛮横无理，依然是每天到医院报到，在病床边对她说：「黎丹葳加油，不要怕，我都在。」 每听到这句话，她都会想哭。 但她，并不想哭。 说她逞强也好，倔强也罢，她就是不容许已经那么悲惨的自己哭泣。 所以她从来都不让目光停留在看季向阳身上，怕会看到他对自己的心疼，更害怕看到他眼里真有自己曾经期待过的那份情感。 因为她不值得拥有。 出院那天，季向阳在医院大门前等着她。 「黎丹葳，我有话跟你说。」估计是怕她再度躲开，季向阳一见到她就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自从出事后，她是第一次对上他目光，在看到他那承载着千言万语的清澈双眼后，她似乎懂了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说她不期待是骗人的。 只是当她顺着手中的力道看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看不到他的手，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只看到??往后两三年都要穿着压力衣的自己。 够了，她真的好累?? 她甩开季向阳，目光再度垂落下来，最终只留下一句，「我什么都不想听，别再来找我了。」就头也不回地朝爸妈的车子走去。 所以在她復健的那一年，季向阳很听话的消失了。 对外，她总说季向阳是认识十年的好友，但她始终记得他缺席的那一年。 他们之间谁也没再提起的一年。 若不是在她在重返校园步入高中的那年，在学校附近的超商遇到他，或许到现在他们已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回忆至此，来到急诊室门口的黎丹葳早已泣不成声。 季向阳，既然你都重新回到我的人生了，就不准给我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