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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雨迟动了下,脑袋仰了仰,突然想到:“一个法律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2]” 他知道谢月野一定也知道这句法谚。 “师兄,你死过吗?” 谢月野垂着眸子,薄唇缓慢地吐出两个字:“死过。” 两人眸光相接,对视了几秒。 戚雨迟先眨眼,忽然不想聊这个话题,摇摇脑袋,抬手碰了下谢月野眉毛,语气很轻:“原来是这个感觉。” 他收了脚,蹲在床上用指腹摸断的那边,这里其实是被一条很淡的伤痕分开的。 有些事情好像就摆在他面前,但戚雨迟没有问,只是偏头,跟着自己指腹慢慢看他。 谢月野不避着他眼神,没什么好躲的,但是戚雨迟越看越难受。 这是一种无声但默契的难过。 戚雨迟手指还搭着他眉毛,手腕那一截靠着他脸,谢月野忽然低眼凑上来,抬手握住他小臂,嘴唇几乎贴到戚雨迟清瘦的手腕。 这么一怔,戚雨迟手指颤抖着盖在他脸上。 谢月野只是轻轻嗅了嗅,喉咙里发出吸气声,“你身上这个味道好像橙子。” “哦,就说这个啊?”戚雨迟勾着手指划了下他很短的头发,“那你多闻闻呢?我平常就喜欢用橙子味儿的洗衣液,橙子味儿的沐浴露。” 谢月野闭了下眼,这次是真笑起来。 他手一撑就坐直了,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 戚雨迟也倒回去,谢月野站起来坐到自己床上,按墙壁上的开关,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睡了吗?”戚雨迟问。 “嗯。”谢月野掀开被子躺下来,身子朝着戚雨迟这边。 说着要睡觉,戚雨迟却不怎么踏实。 脑子里先是冒出刘常泓和张莲庆,又冒出谢月野失控的样子,最后兜兜转转回到谢月野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死过。” 第二天他们先去看了满满,这孩子在老师办公室里等他们。 戚雨迟先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问他好点儿没,满满点了点头,又犹犹豫豫的。 “想问什么?”戚雨迟看着他,“和我说呗。” “我爸爸mama会怎么样?”满满问。 戚雨迟摸摸他头发,“你也不希望爸爸总是打mama对不对?” 满满点点头。 “我们在保护你们,你相信吗?” 满满眨着眼。 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点黑,身上穿着校服,左胸印了一行学校的名字。 他手上常常有伤口,指腹被磨得粗粝,他能跑得很快,帮家里做绝大多数的活,他懂得保护家人,能判断是非对错。 可是他才十岁,好像已经背负一个既定的命运。 戚雨迟没有想过能从满满这里听到什么,可是满满望着他,认真地问:“哥哥你也是学生吗?” “对,我是大学生。”戚雨迟说。 “我也能读大学吗?”满满揪着自己衣摆,这个年纪的男生不是很能站得住,他身子有些摇晃,头低着,眼睛却向上看。 “当然可以,只要努力学习你就可以,”戚雨迟给他拉了拉校服的衣领。 “昨天晚上害怕吗?”谢月野问。 满满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神纠结地看了眼他们,又盯着脚下的地,摆了摆脑袋。 片刻之后他肩膀耸了耸,抬起手在眼皮上搓了一下。 “我、我……”满满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他的声音很小孩儿,处在那种不太能控制自己音色的阶段,脆生生的。 戚雨迟浑身上下摸了一通没找到纸巾,还是从谢月野那里接过一张,满满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想说话但是被哽咽在喉咙里,最后只做了个口型。 “我害怕。” 戚雨迟骤然鼻酸,握着他的肩膀不断地拍。 “没事儿的,我们走了之后别的叔叔阿姨都会照顾你,以后你不会再被打了,而且我相信你在很快地长大。” 满满抽泣着连连点头,眉毛鼻子眼睛皱成一团,他却用力地吸着鼻子呼吸舒展五官。 “我不会哭的,”满满挂着眼泪努力笑,笑着又一顿一顿地打哭嗝,“我会、保护好我自己,还有mama……” 走出学校的时候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太阳也完全升起,初生的光线沿着街道洒下来。 戚雨迟给谢月野扔了颗糖,还是橙子味儿。 他自己先剥开了,扔进嘴里含着,说话不是特别清楚,“有点儿酸甜……哎我刚才差点儿被酸哭了。” 谢月野停下脚步,侧身看着戚雨迟,一只手揣在裤子兜里,另一只手微微张开。 戚雨迟笑了下,一步靠上去抱着谢月野,谢月野的手也横过来揽着他。 望着这条狭长的街道,谢月野偏头在他耳朵上面的头发抵了抵。 “我们都别难过。” 作者有话说: [1]引自,[日]秋山贤三:《法官因何错判》,曾玉婷、魏磊杰译,法律出版社2019年版,第1页 [2]一个法律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引自法谚 一个法律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是他认识到深信不疑的法律并不代表正义,然后他在自己的正义中复活。第二次,是他为自己谋私利的个体那部分死去,剩余的部分在群体利益中继续存在。第三次,他否定群体,热血再次为群体中的个人而沸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