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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盼儿边看边喃喃:阿爹抗命,明明就是景德元年的事,怎么可能没有记载呢? 册子上的字越来越模糊,赵盼儿疲劳地闭上眼睛,往事情不自禁地掠过心头她想起幼时父母对她的怜爱,想起亲眼父亲领军出城时的威风凛凛、获罪受杖时血rou横飞,更想起自己开设茶坊后遍查刑律,结交官员雅士,想设法为父亲鸣冤,最终却从多番渠道证实当年之事系出党争、翻案无补的认命与沮丧,以及此后漫长岁月中的自我和解 忽然,窗口吹来一阵疾风,将桌上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赵盼儿忙去关窗,回座后正欲把书页翻回原来的页数,却陡然发现页边的一行小字:去岁腊月二十七日,都巡检史赵谦信抗旨擅启东光县城门,杀北人劫掠者。左司谏萧钦言以祸乱两国和议弹之。上谕交大理寺审理。 赵盼儿指着那行字的手指迅速地颤抖了起来。随后,她捂住了脸,泪水一滴滴地从她的指缝里掉了出来。原来如此,果然如此!她终于找到了顾千帆与她突成陌路的原由,但这原由,却重如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声敲门声响起,宋引章走了进来。赵盼儿忙抹掉了眼泪。 起初,宋引章并未注意到赵盼儿抹泪的动作,急匆匆地说:jiejie。子方来东京了,三娘很欢喜,但晚市还得招待客人,离不开,我想让招娣送子方回小院先住,你看可好? 好。赵盼儿一愣之后,随口应下。 哦,对了。宋引章有些孩子气地撇了撇嘴,恨恨地说,王楼和潘楼也开始卖蟹酿橙了,比咱们这便宜三成。听说他们还抄了苏合酒的方子。 让他们去吧。赵盼儿尚在情绪之中,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回,宋引章敏感地察觉到赵盼儿的反常,便走到在她面前蹲了下去,一边仰头观察着她的神情,一边小心地问:jiejie,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 赵盼儿表情木木的,点头道:我突然知道了一些事,心很乱,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自从永安楼开业以来,宋引章从未看过jiejie如此低落,一阵心痛闪过心头,她伸手握住赵盼儿手,轻声道:那就出去走走,别闷在这里一个人瞎想。我从林三司家逃出来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模一样。那会儿我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安生,既不敢回来找你们,也不敢去教坊,就这样在庙里头想啊想啊,头都快想破了,却仍然没有结果。后来天亮了雨停了,我索性就离开庙里,随便乱走,可越走心境却越是开朗。再后来,我就走到了码头,重新遇见了你们 可你要是选了另一条路,或是没有遇到我们,怎么办呢?赵盼儿下意识地问。 宋引章似乎已经将一切都看开了,豁达地说:那就再想办法呗,总之天无绝人之路。换个地方,总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反正,再差也比待在原地好。再苦,能难苦过我被周舍栓狗绳关柴房? 赵盼儿眼中闪过了一抹光,她缓缓站了起来:你说得对,我是该换个地方好好想想。可应该去哪呢? 宋引章一时也回答不出,她皱着眉想了想,这才一指窗外一座高耸的佛塔:那儿! 仿佛回应她的话一般,当当的佛寺晚钟声,响了起来那是开宝寺灵感塔的佛钟,先帝特在此塔供奉吴越国所献的舍利,正是在这东京城中,三姐妹极少能见到的钱塘风物! 钟声不断,赵盼儿快步奔走在通往城东北开宝寺的街道上,每一记钟声,都打在她的心上。奔进佛寺的大门,暮云已起,巍峨的灵感塔便在眼前。赵盼儿飞快地拾级而上,因为跑得太快,她感觉自己的肋部隐隐作痛,可她却仿佛跟自己较上了劲,一定要赶在最后一声暮钟敲响前登上塔顶。 当!最后一声暮钟响毕,赵盼儿终于喘息着登上了佛塔。 此处视角极好,往下望去,就可以俯视东京的人间烟火。此时正值傍晚,夕阳金辉如同一层金纱般,镀在了繁华的御道上。 塔下,僧人的诵经声幽幽传来: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渐渐的,赵盼儿的心静了下来。又不知为何,她突然间热泪盈眶。 一位仙风道骨的高僧出现在她身后,朝她一礼:阿弥陀佛,女施主。 赵盼儿回以一礼:大和尚。可否请教,若有一段缘,怎么能知道它是良缘,还是孽缘?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所以是良是孽,在于施主你如何想,而不在于缘分本身。高僧一指塔下的东京红尘,声如钟磬般深沉幽远:此刻塔下世人如抬首,只会觉得我等如蝼蚁般细小;而我等俯看东京众生,又复如何? 一声轻响似乎在耳边响起,赵盼儿知道,是自己胸中的那片薄冰被击碎了。刚才,她其实早已隐约理清了思绪,高僧的这一句话,更是让她彻底拨云散雾早就清楚父亲获罪真实原由的她,刚才尚且如此痛苦,那骤然得知两人之间竟有父怨的千帆呢?十余年来,始终挣扎于皇城司泥淖,却依然心向光明的他,那时该有多绝望,多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