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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他很少睡觉,夙夜在公,宵旰忧勤,人人都称颂他是励精图治的明君。秦玦从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具赎罪的皮囊,背着她残缺的信念,茕茕孑立地活在这世间。 死,从来不是件困难的事。 他对死亡的态度几经转变,曾经渴望、轻蔑,到不甘,到体会,最终变为现在的遥不可及。他不能死,他要时刻睁开双目,为她紧守太平。 如今天下太平,庙宇渐渐被重建,烟火旺盛,秦玦不信神佛,但他总会在路过时,偷偷进庙宇点一炷香祈愿。点完香后,他又觉得这个行为实属荒谬,越是心怀期待,就越是痛苦。 从草长莺飞,到雨雪霏霏,秦玦望着人世间四季更替、岁月流逝,深深地明白,斯人已逝,永不会回来。 他麻木地活着,麻木地守候江山,从战后重建到开疆拓土,南方的蛮夷、北面的倭寇纷纷被他铲除,江山版图一扩再扩,万国来朝,盛世重现。 百姓高呼,灯火漫天,不同长相的人齐聚在一起,感恩天子圣明,感恩这个足够被史书永远记载的千古明君。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眼里意气风发的天子只会在孤独的阁楼上远远眺望人间繁华,与他的功绩、江山死死割裂。 外面有多么热闹,他的身边就有多么死寂冷清。 他还没有老去,但头上已经生出了白发。 秦玦照镜子时,总会觉得自己老了,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可仔细一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想,幸亏世上没有鬼魂,若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定是会嫌弃的。 总归是容颜不复当初了。 其实在别人眼里,他正当盛年,哪来儿的什么衰老。 殷恒和一众人早已经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了,他们觉得现在的他很好,好到不真实。穆君桐的死亡应该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崩溃,反而开创了繁华盛世。这样一个千古难逢的帝王,明明该仰望憧憬,可有时候看着他只感觉害怕。 殷恒也不敢再与他交谈。 但今夜万国来贺,他没忍住,多喝了几口酒,有些晕乎,忘却了时间,下意识回到了当初那个忧心忡忡的国师时期。 他在阁楼上找到了秦玦,秦玦的背影看着阴森又孤寂。 殷恒皱了皱眉,大步靠近:阿玦。 秦玦回头,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白霜,不难看,反而平添几分妖冶。殷恒直觉这不对劲儿,可他就是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秦玦笑了一下,笑容很眼熟,像穆君桐。 他说:你很久没有这么唤过我了。 是吗?殷恒觉得他在胡说八道,训斥道:你又怎么了,同她吵架了? 秦玦愣了一下,殷恒感觉他眼中有什么闪过,看得他心中刺痛,再仔细一看,又感觉是错觉。 秦玦点了点头:是啊,吵架了。他道,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准确的说,是从她离开以后,他就没能再见到她,连梦也梦不到。 殷恒摇头:你啊你。没事,总能见到的。 秦玦又笑了,面上的笑意很是灿烂:是啊,不过几十年,熬过去了,死了,在地下或许能见到吧。 他话说得稀奇古怪,殷恒心里抽痛了一下,下意识回嘴:你是帝王,千岁无忧,怎可胡说? 千岁。他脸上的笑容淡去,抬头看向星空,那是多少年,我又该怎么熬? 殷恒没回话,他自顾自地喃喃道:现在过去多久了?三年,五年,或是十年?我记不清了,总觉得太漫长了。 殷恒不解,望向窗外的繁华盛景:不过几年的时光,你就将天下江山治理成这样,哪里漫长了。 秦玦没有为他的无理感到生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酒意上头,殷恒感到困倦,往桌边一坐,趴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到一句低语叹息,低沉又悲悯,像是忏悔的赎罪,又像是穿越千年的诅咒。 余生无尽,求死不能。 穆君桐被领出了玻璃房,拖着沉重的电子镣铐走向记忆清洗室。 守卫严阵以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进了仪器中,负责清洗记忆的女医生总算是投给了她几分温柔:放心吧,很快的,清洗了以后就不会痛苦了。 本来十分安静的穆君桐忽然抬头看她。 女医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扯了扯嘴角,垂下了头。 女医生顿时感觉十分尴尬,带点讨好安抚意味地上前,为她戴好装置,小声问道:你是不愿意洗去记忆吗? 穆君桐点头。 她咦了一声,不解道:你以前都很愿意洗去记忆的,这次任务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穆君桐沉默。 女医生便不再搭话,为她戴好所有装置后,不知怎么地,脑子一转,脱口而出地问:或者是有什么不想忘记的人? 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逾越,在内心咒骂自己最近心思不在工作上了,总爱胡思乱想。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开cao作仪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话语:或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