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渡 第121节
黑暗中,何疏只觉对方身体既硬且硌人,像套了一层金属,他的身躯贴在对方冷冰冰的躯壳上,不由打了个寒颤。 “闭上眼。”广寒道。 何疏想也不想就闭眼,虽然睁眼也几乎看不见什么。 他很快感觉到剧烈晕眩感袭来,像人在安了马达高速旋转的木马上飞速转动,又觉得自己是一件被丢在洗衣机里的衣服,正被翻来覆去上下颠倒逼迫自己与污渍分离。 何疏差点没吐出来,这也太难受了! 他终于知道广寒为什么要让自己合上眼了,不然只会更加难受。 等脚下能踩到东西的时候,他两条腿也跟棉花似的立不起来,直接软在地上。 老天爷! 何疏趴在地上直喘气。 他根本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如果非要让他描述一下,那大概是坐完过山车又做了五十下俯卧撑然后又马上被拉去蹦极! 刚刚在水里形势紧张,他可能还没多大感觉,现在缓过神来,只觉全身骨头就像临时拼凑起来的零部件,无一不在叫嚣自己要离体而去,如果可以,他只想化为一条咸鱼在这里躺到天荒地老。 等慢慢缓过神,他才察觉出些异样。 首先,四周并不是全然黑暗的。 远处隐隐绰绰,屋檐下灯笼摇晃,仿佛屋舍,近处树上也不知挂了什么,抬头荧光点点,但奈河却已经不在视野内了,何疏举目四望,也没看见那条阴间地标性河流。 其次,就是广寒了。 后者坐在河边石头上,双手扶膝,长枪已经不知去向,正与他四目相对。 何疏:…… 何疏不说话,广寒也不吭声,好似能在那里坐到天荒地老。 只是,对方的眼神始终是落在何疏身上的。 何疏心中有点异样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只好冲对方笑了笑。 广寒微微一怔,居然也对他笑了一下。 何疏的感觉更怪了。 这真的是广寒? 乖巧版cosplay古代将军版广寒? 他清清嗓子,化解尴尬。 “你这身铠甲怪酷的,从哪弄来的?对了,我还没问你,你那时候进山神庙,到底遇到什么,后来呢,怎么会在这里?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问题一旦起了头,就会源源不断出现。 广寒歪了歪头,似乎有点疑惑。 “铠甲一直就穿在我身上,没脱下来过。” 何疏脱口而出差点想说你在逗我玩呢,不知怎的又压抑住堪堪到嘴边的话,仔细端详起对方。 明暗莹莹下,广寒一身黑色铠甲微泛金光,如量身订造,天衣无缝。 刚才水中长枪在手,厮杀自如的广寒,不怒自威,渊渟岳峙。 那一刻,何疏真以为自己看见了某位古代名将。 “你,叫广寒?广寒宫的广寒?” 何疏小心翼翼探问。 “我叫广寒。”对方道,耐心解答他的疑惑。 “你记不记得,咱们家那小肥鸟,叫什么名字?”何疏又问。 广寒摇摇头。 何疏的心猛地沉下去,又带着一点不出所料的感觉。 这是失忆了?还是冒牌货? 对方道:“我跟你认识的广寒,可能有点区别,但我们的确是同一个人。” 何疏老老实实道:“我没听懂。” 广寒道:“这里随时有人来,他们最近盯得紧,这里虽然不是沦陷区域,也可能会有麻烦,我们先到安全地方再说。” 什么盯得紧,什么沦陷区,他每个字何疏都能听懂,但合起来就跟天书一样。 何疏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不会害自己。 他也没废话,一骨碌爬起来,随即又唉哟一声,冷酷不到半分钟,老腰剧痛,双腿绵软。 寂静中,何疏似乎听见对方叹了口气。 下一秒,自己已经被人背起来。 “你怎么这么没用?”全身铠甲的广寒道。 但他是以一种无奈抱怨的亲昵来说这句话的。 何疏觉得自己很冤:“奈河本身就不适合活人待着,我还在里面超度人,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得了了。” 广寒嗯了一声。 何疏确实也走不动了,就不再勉强自己,否则出什么事还要连累两个人,便心安理得当个阿斗算了。 就是对方这身铠甲冰冷坚硬,趴在上面硌得慌。 何疏这人有个特点,适应环境,随遇而安,在刚才奈河那样险恶的环境下,他能发挥巨大潜力,但现在稍微转危为安了,他就开始忍不住挑剔这吐槽那。 “你干啥要穿这一身?不重吗?” “我一直穿的就是这一身,习惯了。” 一直? 何疏挑眉。 “你到底是谁?” “我是广寒。” “化身?” “不,我是他的一部分。” “我可以知道前因后果吗?” “说来话长。” “我有的是时间。”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沉默。 何疏能感觉到,对方不是故弄玄虚,只是不知道从哪说起,如何描述。 很早以前,何疏对广寒一切都很好奇。 起初他只是不了解底细,怕对方心怀歹意,再后来纯粹出于好奇心作祟,但渐渐这种好奇就没了,对他而言,现在的广寒是自己所熟悉的,这就够了,往事不可追,知道再多,说不定还会揭开对方的伤疤。 那个话有点少,但喜欢模仿,喜欢探索新鲜事物,努力赚钱的广寒,才是他认识的广寒。 但现在,又冒出一个广寒。 比起阴间出的大事,何疏更迫切想知道广寒身上的变故。 因为对方才是更亲近,与他有关系的人。 “他跟你说过自己的来历吗?”广寒终于开口。 这个他,两人心知肚明。 “没有。”何疏道。 “我真正出生的年份,应该是开元二十九年。” 第109章 开元,这是一个年号? 历史上皇帝用的年号很多,重复也不少,但开元只有一个,那就是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时用的年号。 何疏迟疑:“你是,唐朝人?” 广寒点头。 “那一年,突厥内乱,新旧两派势力为争位互相厮杀,登利可汗从叔兵权在手,被登利嫉恨杀死,其子女连夜逃亡,流落中原,有的变成流民,有的沦为苦力,也有的被高门大户买去充作奴隶,其中就有一个女人,被当时新上任的平卢兵马使心腹手下买走,献到兵马使跟前,因其美貌得到兵马使欢心,很快成为宠姬。” 何疏:“那个宠姬,是你的母亲?” 广寒讲的故事过于玄乎,给他的暗示又太过明显,何疏不得不往这个方向猜。 “不错,她是我的生身母亲。” “这么说,你母亲是当时的突厥人,你父亲是汉人?” 何疏猜测,要不是这故事关系到自己兄弟的身世,他可能还会更饶有兴趣一些,毕竟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唐朝人。 “兵马使,我记得是不是节度使的前身?唐朝节度使可以称为藩镇了,权力几乎就是地方上一手遮天,那你的生身父亲,应该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他的确不是无名之辈,但他也不是汉人。”广寒启唇,缓缓道,“他的名字,叫安禄山。” 何疏晴天霹雳,不掩震惊。 安禄山,安史之乱的主角之一。 但凡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此人名声赫赫,却也是中唐混乱开端的始作俑者之一,在那段混乱的历史里,占据了相当的篇幅。 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后来许多事情的发生。 “你……不对啊!”何疏有点混乱,“安禄山也是胡人,可你的长相——” 虽然也高鼻深目,但不会让人联想到少数民族或国外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