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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方向靠近楼梯,昏暗了些,靠墙的地方只坐了零星几人,温十安斜靠在椅子上,端了杯酒隐在暗处,分明看不清视线,莲却下意识地觉察出,他在看他们,而顾澈也在看他。 一时琢磨不出顾澈的心思,她便顺势提醒道:“温先生不跳舞吗?我倒是认识几个官家的小姐。” “不用了。”很干脆的拒绝,“他并不喜欢跳舞。” 准确来说,是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 果不其然,他们这才跳完,还未退出舞池,便已经有两个同样穿着长裙的女孩去了温十安面前,没两秒又失望而返。 顾澈憋着笑,似乎都能想象到温十安紧紧拧起的眉头。 莲的视线在他们中间来回打量了一番,隐隐觉察出什么来,还未细想,身边又围了一群人。 多是来结交的富家少爷,有人看顾澈面生,便也同他攀谈了起来。 顾澈象征性地同他们寒暄了几句,又故作无意地问了些旁的事情,没多久,一位青年来到他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顾澈面上不显,仍旧同身边人畅谈了几句。 只是等到莲再一次回头时,他已经不在了。 舞会开始了好一会儿,门外除了停靠等候的黄包车夫,再没有别的人,顾澈沿着街边走了几步,在头一条巷子里拐了进去,冲早已等候许久的人打了个招呼:“赵副官行事还需这样偷偷摸摸吗?” 赵元德方才从暗处走出来,他神色疲倦,脚下还有才刚抽过的几根烟头,顾澈敏锐地察觉到他糟糕的心情,就听他道:“顾先生也来跳舞吗?” 语气不算好,带着些强硬的威胁,顾澈不由发笑,“赵副官料事如神,不也是在这等着我吗?” 赵元德神色复杂地盯着他,陡然转了个话题:“你怎么认识的那个女人?” “赵副官有事直说就好。” “你知道她是谁的人吗?”赵元德皱起了眉。 “知道。”顾澈淡淡道,“郑如呈。” 方才他们跳舞时他便注意到了,郑如呈一进来便盯着他们,那眼神像是要生吃了他一般,很难不让人怀疑。 他留心打听了下,郑如呈此人好色如命,家中单妾室就有六房,如今又一心想娶了莲做填房,自然分外殷勤。 “你既然知道,就不怕她向郑如呈揭发你们叛乱?”赵元德提醒道,“郑如呈准备下令搜查叛党,你们在上海呆不久的。” “凡事讲求证据,我若是怕他,今天也就不会来这里了。” 他不光来参加舞会,还要让人人都看见,最好人尽皆知,让整个上海都知道他顾澈在这儿。 革命军一路北上,人民斗争意志正激烈,北洋政府不过危楼般岌岌可危,他要是出了事,民情激愤,岂是郑如呈可以承担的。 聪明如赵元德,很快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冷哼道:“不过舞文弄墨,你当郑如呈会忌惮这些?” “赵副官握了这么久的枪,可曾觉得它能让人人信服吗?”顾澈也不恼,眼神落在赵元德腰间的枪上,淡淡道,“能撼动的人心的从来都不是武力而是思想。” 不过依照赵元德的个性,也听不进去,顾澈也不愿兜转,直接道:“赵副官来这里,不光是想同我讲这些的吧?” 赵元德深深地望进他眼里,一时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对面的青年不似往日温顺,眸里也是显而易见的试探,这样凌厉的神色在这张温和的面孔上似乎是格格不入的,他恍惚间想起来头一次见到顾澈时的场景。 这人长相太有欺骗性了,性子也温和肃穆,字句间都令人如沐春风般舒适——如果不是刻意阴阳怪气的话,下意识便叫人放松了警惕。 他险些忘了,这人万不能和那些绣花枕头一样的富家子弟相提并论,至少就他瞧不上的舞文弄墨上来看,顾澈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意识到这一点,他也不再和顾澈玩文字游戏,索性开门见山道:“陆邢的伤,严重吗?” “若是担心,自己去看就好,赵副官恐怕早就知道我们的行踪了。” 他话一说完,赵元德反倒露出了些痛苦的神色,顾澈挑了挑眉,颇有些好奇道:“我倒是想问问赵副官,除了您自己开的那一枪,他的刀伤又是何人所赐?” 他问过那天参与作战的所有人,他们只说是个带蓝色头巾的人,却没人认识那是谁。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人似乎从很早前就跟踪过他们,当时他们只以为是赵元德的人,如今看来反倒有待商榷。 他捅陆邢的那刀,几乎横贯整个腹部,下手之狠厉干脆,又丝毫不似平常人。 赵元德脸色冷了下来,他痛苦地闭上眼,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人我会解决的。” “码头作战的前几天,我们就看见过他,一直在百乐门周围,他究竟是谁?” 赵元德喉结滚动了下,眉头紧锁,“我的疏忽,他叫刘庆,以前是一个叛乱组织的头目,与我有些恩怨。” “白狼。”几乎是在这个名字出口时,顾澈便已经猜到了前因后果。 赵元德艰难地点了点头,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从前听胡昌说过,白狼人虽然不多,但因刘庆极其擅长用兵,致使白狼横扫江东,气焰嚣张,令总统忌惮不已。 随后总统派出重兵在山东将其尽数剿灭,其中主力便是赵元德,而赵元德也正因此军功,被派来上海做了副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