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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73节

    亭前的确有块古碑,相传是晋时传下来的,字迹飘逸,只是落款不明,多有来此临摹之人。

    李诀并没有带纸笔,只是光凭一双眼睛看着。朝云只是瞥了一眼,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李诀侧个头,告诉朝云:“你那手字,若是能练成这样,爹爹便满意了。”

    朝云并不说话,只是站在李诀身后。帷帽把她的目光遮得昏暗,其实并不能全然看清碑上的字。只是字总就是字,都是横竖撇捺,朝云想着,能有什么大不同。

    她沉默,便是不大服气。

    李诀笑了,叫她摘了帷帽,自己上前来看看。

    朝云的帷帽才戴上去,又要摘下,实在也是心烦。只是爹爹发了话,她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违拗尊长,于是也随手将它扯了下来,抓在手里,弯腰伏身到了碑前。

    “看出什么门路了么?”李诀问她。

    朝云腹诽:便是看出了门路,光这样看,又不能立马就学会了。那么看不看得出门路又有什么差别。

    但嘴上还要应付一句:“女儿笨拙,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诀忍不住笑了。

    要她来看石碑本是个借口,看不出来便看不出来吧。他把样子装过了,也好说正事:“行了,既然看不出来就不必再看了。去亭子里坐着吧,走了一段山路,当心回去腿疼。爹爹再看一会儿。”

    朝云又在腹诽:走这样一点路就会腿疼,爹爹当我是耄耋老人么。

    但也着实懒得再看这种莫名的碑文,看得眼睛酸痛。她低着头回到亭子里,坐在亭中的石墩上,等李诀看完。

    流水潺潺,这亭子的位置不错,前山又是座道观。东京不少词人偏爱此地,常常出游来此作词。

    朝云也看着流过的溪水,不知这里到底有什么好写的。

    花落与流水,文绉绉的,写出来的东西也就这些。词藻拼来拼去,再弄壶酒,请几个名妓来唱一唱,就自称是什么词仙,当真叫她不屑。

    她盯着流水发呆,嘴巴也抿起来。

    这东京文风,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便好了。

    盯着流水久了,朝云忽而觉得有道目光粘在了她的身上。那道目光有些闪躲,她抬起眼,越过溪流,看向了对岸。

    那里站着一位郎君。

    是个衣着素朴的少年郎,目光如流水般洁净。生得文气,朝云一看到他,就知他一定很会读书。

    少年郎看到朝云抬眸,整个人像是怔住了一般,楞楞地,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朝云奇怪道:那人看我做什么?

    她微微蹙眉。

    李诀站在碑前,扭头看着亭中的女儿。

    女儿应该看见了对面那郑家二郎吧?

    看女儿一动不动的样子,李诀心想:这郑二郎虽不着华衣,可他那秀丽文雅之气难以掩盖。女儿这样久久看向他,兴许也是喜欢的?

    殊不知朝云所想,却是在叹:这大好儿郎,不强健躯体护卫国土,整日里作这种书生打扮,看着一拳都能打出血来。东京城人人都是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学学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第84章 非俗

    李诀总算看好了石碑,又带着朝云在后山上转了转。

    朝云觉得奇怪,纳闷爹爹今日怎么这么得空。

    既然这么空,怎么不多跟官家说说,叫官家多选拔武人担任将领官,不要再叫那些压根不会打仗的文臣当太尉了。

    但这些话都憋在朝云心里,只要李诀不说话,朝云也就不开口。

    倒是李诀屡屡瞥着女儿,想看看她神色有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那老道所说的“凶恶”之事,被这父女俩一齐抛在脑后。

    回去的路上,朝云坐在马车里无趣,掀开点帘子,看看车外的景象。

    无非是东京城的闹市,从南熏门进来,到朱雀门,越来越繁闹。进了朱雀门后,更是市坊林立,车水马龙。

    这样的都城她已经呆了许多年,近来愈发觉得呆不下去。

    总觉得都人活得无趣极了,除了长庆楼的炒羊rou,呆在家里和出门也没多大差别。

    只是若能在街上碰到孙全彬,那倒还好。

    李诀问她:“今日散散心,郁结可舒缓了?”

    朝云随口应付:“碰到了有意思的人。”

    李诀微微笑了。

    他以为朝云说的‘有意思的人’是那郑二郎,其实,朝云说的是那小道童。

    可朝云恁的话少,就这几句,也不肯跟自己的爹爹说明了。

    李诀回家后,朝云又回到了山光阁。

    本以为爹爹今日带她出去后,便不再会让人把守着山光阁,能解了她的禁。不想该守在院门外的人一个都没撤走,看来还得被禁足着。

    之前她去和孙全彬喝酒,便这样招惹jiejie与爹爹生气么。

    可明明jiejie先前,也曾独自去见过许衷啊。

    孙全彬好歹有官品,许衷只是个商人。朝云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平。

    不是不知道孙全彬是个内臣,只是在朝云心里,内臣与所有人一样,同样是父母生育之人。有什么不同呢?凭什么就偏偏瞧不上他们呢?

    朝云并不知道,李府今日,还来了个人。

    朝烟已经显怀,李诀其实不愿意让她如此奔波。可无奈朝烟实在忧心朝云之事,一听父亲和朝云今日出了门,就打算过来一趟。

    朝云道:“爹爹,云儿…她什么意思?”

    李诀道:“云儿瞧见那人了。”

    “她……”与父亲说这些话,有点难出口。朝烟思索片刻,才问,“云儿觉得那人如何呢?”

    “她说是个有意思的人。”

    朝烟有点诧异。她知道的云儿,素来是不喜欢只会写诗文的文人的。不想这郑平能得meimei一句“有意思”,可见并非俗人。

    如此看来,父亲先前所说之事,也并非全无可能。

    “爹爹,那姨母那边?”

    “云儿的婚事,由我出面不妥。还须麻烦魏国夫人与那郑大娘子见上一面。等见了面,再说下面的事吧。”李诀道。

    这几日为了朝云的事,李诀和朝烟一样,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先前朝烟只以为是meimei年纪小,不懂得什么情爱,想着等她大了,总该知道那孙全彬并非她可接触之人。

    可如今看来,meimei已有执迷不悟之心。

    这回过来,她也想去看看meimei,可又忧心自己的那一巴掌叫云儿记恨了。

    云儿多么要强,她是最知道的。

    也罢,忍过这么一时,等把云儿的心匡定下来再说。

    朝云在山光阁中,外无访客临门,内无琐事cao劳。

    每日也就是在书房里坐着,在院子里坐着,想动动筋骨,便又叫雪满去库房把那杆钺去来,在院子里随手耍上几招。

    当年女师傅教她时,好在是仔仔细细学了,才能这些年都不忘记。

    钺耍起来,呼啸成风,她心中才有片刻安定。

    白草端了药过来,看到姐儿的威风,停驻了脚。

    姐儿真像话本里写的女将军呢!

    不过,女将军也要吃药吗?

    白草摇摇头。话本里只写女将军如何替夫报仇,从没讲过女将军在家里时有没有吃过药。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没病痛的?有病痛就要吃药,女将军也会吃的吧。

    朝云就那么几个招式,翻来覆去地练。几天下来,手上都有了薄薄的茧子。

    看见一旁的白草,以为是奉茶来了,招招手,又是一口把碗里的东西饮尽。

    吃下去才发觉是苦的。

    白草想:幸好这回放冷了些才端来,不然姐儿又该烫嘴巴了。

    李莫惜从应天府来的信,倒是送到了山光阁里。

    朝烟上一封去信,跟哥哥随口讲了讲,说meimei如今心情有郁结,却没说为什么而郁结。

    李莫惜不知所以,来信给了云儿,直接问她如何。

    朝云翻来覆去地看了,还以为哥哥要跟她说什么,不想真只是来问这么几句。

    她信手写道:“妹尚无大碍,惟兄勿念。兄出外不易,万望珍重,盼兄回京。”

    到今年底,李莫惜在应天府的三年任期便满了。届时,他是回京来,或是依旧出外为官,朝云无从得知。

    又是几天过去,朝云依旧只能待在山光阁中,并不知道在山子茶坊的雅间里,站着当日在溪流边见到的那位少年郎——今年国子监解元,郑平。

    郑平的母亲郑大娘子杨氏坐在雅间之中,等着来人。

    小二来上茶,杨氏便问:“那夫人来了没有?”

    “客人请再坐坐。”小二赔笑着下去了。

    “哼,什么魏…魏国夫人,怎么这么大架子。”杨氏冷哼着,斜眼看身后的郑平,“你如今可是解元。解元呢!整个东京,就这样一个解元!就算那夫人再大的诰命,也该高看解元的母亲吧。”

    郑平一语不发,只是默默低头。

    杨氏见他不说话,气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好赖做了解元,出门还像个喑人似的,真叫人扫兴。”

    郑平低声道:“母亲,请小声些吧。”

    “怕什么,又没什么人会听去。”杨氏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喝起了茶。

    朝烟在山子茶坊门前等候魏国夫人,总算等到人来,却也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