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其貌不扬 第37节
眼见小娘子脸色要变,他又咳嗽一声赶紧改口:“可……你是我娘子,所以就很好,不必更改,如此便是。” 经他这样十分有眼力劲儿的一说,施乔儿噗嗤一笑,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心里还羞羞哒哒的,若非觉得当着那么多孩子的面影响不好,真想扑到沈清河身上对着他亲两口。 而且说来怪不好意思,但其实每次施乔儿看她家相公板上脸,一本正经训人的时候,那副和在家中的反差感,简直都让她想…… “先生!” 猴儿从外面跑来,小脸红扑扑的,气喘吁吁道:“外面来人了。” 施乔儿顺着猴儿的声音往外看,只看到一群禁军打扮的人,簇拥着辆华贵不凡的马车,停在了学堂外,阵仗十分之大。 她现在一看到禁军便下意识想到朱启,不免心惊胆颤。但仔细一想,有了之前的教训,朱启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除非疯了。 沈清河看出她被吓到,先握住她的手紧了紧,随即用目光示意她待在学堂中不要出去,自己起身,孑然走了出去。 施乔儿虽慌,心中却坚决,断不可能让沈清河一人出去冒险,便沉住了气,吩咐猴儿看好大家,沈清河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了上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辆马车,生怕它会对她家相公有何不利。 可马车的帷布一动,下来了一名她从未见过的青年男子。 对方看年纪约有二十五六,其长相可称之为端正,浓眉高鼻,目若星子,稍宽的下颏,唇上蓄须。给人的感觉很是老成,甚至隐约显出些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不知是经历过些什么。 并且他所乘官车虽豪华,从头到脚的衣着却甚是简朴,若非气度不凡,仅凭外在,与长安大街上任何一名普通行路人无甚区别。 施乔儿本在狐疑,弄不清对方是个什么来路。接着就眼睁睁瞧着那青年人下马车以后快步走到她相公身前,继而,双臂抬高,深深一揖。 “皇五子朱昭!见过先生!为解救东南大地深受匪患之苦的黎民百姓,特来请先生出山,恳请先生,随昭共同前往东南,剿灭匪众,还天下太平!” 其声之坚定嘹亮,竟使风过无音。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上午出门打了个零工刚回到家,浅更一下,明天恢复日六(是一天六千不是一天六更),啾咪啾咪 第39章 奖励 屋檐上的冰雪已经融化, 雪水顺着瓦片滑下,雨点似的一颗颗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在长廊两侧形成两行水帘,响声此起彼伏。 沈清河腿长步子大, 正常走路要人小跑才能追上。顾放沿着长廊追了一路,困惑不解的声音传来, 盖过了水滴的脆响:“五皇子是如何得知先生有良策剿匪的?学生从未走露过风声, 难道是兵部侍郎那边有意透露吗?” 沈清河的动静自前方飘来——“朱侍郎若有意透露, 何至于三番五次纠缠于我,想来是你们最近来我这里来的过于勤快, 暗中遭人盯上了。京城就这么大,想打听一个人何其轻松, 从你们两个人任何一个开始摸索, 极容易便找到我身上, 户部尚书那次还不是个教训吗?” 顾放顿时了然,原地稍作思忖后继续追道:“那先生此时如何打算?我听说五皇子回去后精神大好, 一副对东南剿匪大有可期的样子,难不成先生答应了?如若真是,还望先生三思!东南其地凶险其人可怖,千里山区十万匪众, 朝廷多年对此地无法可用, 岂是一介布衣可能解决!” 沈清河轻嗤一声:“我这一介布衣,不也教出你这状元之材么?” 顾放一愣,自知说错了话, 步伐越发紧跟:“学生不是那个意思!望先生明鉴, 我只是不想先生去冒那么大的险!” 二人一前一后, 出了长廊到了园子,一路上了池畔的小亭之中。 施乔儿百无聊赖,本在亭中煮雪烹茶,抬头一见沈清河满脸正色,身后还跟个气度超凡的年轻人,想到他们应该是有些要紧事聊,便想起身先退下。 沈清河进来,一眼先看她:“没什么好避的,坐着。” 施乔儿眨巴着两只杏眼,又乖乖坐下。 顾放再进,顾不得旁的,急着解释:“学生……学生方才一时失言……” 沈清河却神色依旧,抬袖向茶座一伸,淡淡道:“别急,喝口茶暖暖身子。” 少顷,顾放落于座上,拱袖行礼后,接过了师娘亲手做的茶汤,呷下一口,热气满腹,满口生香,心情不由得定下来。 沈清河手中拿着小银碾子,帮着娘子碾茶饼,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的眼睛盯着槽中逐渐变得精细的茶粉,缓缓道:“茶是江南钱塘绿茶,去年大雨不断,所得茶叶极少,倾数奉于京中。不少采茶人一生在茶园劳作,却未能尝上一口所植之物是何滋味,你说原因在何?” 话锋转得太突然,顾放一时茫然,捧着杯子懵懵张口道:“茶叶价贵,与其自己享用,不如外售换取银两?” 沈清河:“茶叶价贵贵的是京中价,在钱塘,一斤茶至多不过三钱,唯精品方能卖出高价。但成色上佳之茶不得私售必须上缴官府,由此换得贴补,以保突发灾年。一个茶农,一年的贴补是七两纹银,不多不少,一家人吃喝穿衣是够了。但每年,从中央到地方,经过层层下来,最后到他们手中,堪堪不过三两。” 沈清河抬起眼,不急不迫:“那四两银子,哪去了?” 顾放哑口无言,嘴里的茶顿时换了滋味。 沈清河垂眸继续碾磨茶粉,道:“大凉自开国之初便严惩贪污,但是贪官何时少了?那些酷刑何时镇住他们了?说到底,还是太侥幸,觉得自己可以把手擦干净,反正大家都有份,一个下去,一窝子都别想活。所以,我就同五皇子打了个赌。” 顾放忙问:“什么赌?” “重新铸币。” 沈清河道:“只需加上一个字,从今往后,派发各地官银皆可分辨而出。假说,一个庐州的官员,府中官银却是钱塘的样式,寻瑛你说,他这个银子会是怎么得来的?” 顾放的眼睛亮了,险些拍案叫绝:“好妙的主意,此举必能将官场整治肃清!” 沈清河却微微摇头,笑道:“想多了,真想贪有的是主意贪,银子底下有字,他们可以使火耗,私下里把银子融了重铸,照样放心入库。” 顾放顿时觉得白高兴一场,对先生的想法实在琢磨不透,只好再试探着问:“那先生是……” 沈清河的眼神倏然变得有些锐利,无形中自有一番压迫:“我也说了,我是在同五皇子打赌,我就赌他敢不敢将此事上书谏言,敢不敢,刚从宗人府出来,便与满朝为敌。” “倘若他敢呢?”顾放道。 沈清河停下动作,用茶帚将茶粉从槽中扫出,又用茶匙取出适量茶粉,加入预热好的茶盏中,热水烹之。同时,徐徐开口—— “他敢,我就敢。” …… 送走顾放,施乔儿懒得去想为什么看此人有那么一丝丝眼熟,也不想去刨根问底地询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和沈清河有什么关系。 她就关心一点——相公会不会真的去剿匪。 “你之前说,五皇子敢你就敢,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如果敢去铸新币,你就要随着他去东南吗?” 刚转身回到家中,施乔儿就忍不住发问。 沈清河揽着小娘子的腰往里走着,装模作样沉吟半晌,头一点道:“可以是这么说。” 施乔儿眼泪都快气出来了,窝着气怒斥:“沈清河!” “在呢。”沈清河胳膊一收将人搂入怀里,同时给关门回来的猴儿使了记眼色,让他转过身去,小孩子不准看。 施乔儿这回真生气了,推着他不让他抱,含泪道:“不生气就把人当傻子啊!我是不是跟你说了不准你去!你一点不拿我的话当回事,东南离得那样远,你万一出什么事,我怎么办!” 沈清河看着她失望伤心的神情,自己的心里也无休止地难过下去,握着她的手道:“三娘,动怒伤身,听我与你细讲如何?” 施乔儿甩开他的手,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方才已经听够多了,现在不想听了,我不管五皇子敢不敢铸什么新币,总之在你改变主意之前,不要再跟我说话。” 她这回果真发了狠,说完转身就走,一点余地没留。 沈清河在原地看着施乔儿的背影怔了怔,忽然意识到嘴似乎是长在自己身上,便没再犹豫,抬腿追上去道:“好娘子,别生我气别不理我,打我骂我……随意处置如何?” 夜晚,“处置”完毕。 施乔儿微喘着气躺在沈清河怀中,跟刚泡过一场温泉水似的,全身发软无力,眼神飘忽着聚不到一处,咬字都发轻。 却仍带着脾气,横竖不饶人道:“你若是硬要去东南剿匪,趁早别认我这个娘子,以后也别碰我一下。” 沈清河不急不恼,指端从她的后背薄骨游到前面,手掌一紧:“当真?” 施乔儿又受用又想哭,全身骨头都快酥没了,转过身一把搂住沈清河,扯着哭腔娇嗔道:“相公,不要去,我舍不得你,我当真舍不得你。” 沈清河仍不放过她,该怎样怎样,面上却端得一副正人君子,故意作着恶问她:“哪儿舍不得?” 施乔儿咬他下巴一口,哭道:“从头到脚,哪都舍不得。” 沈清河顶着嘴角残存的胭脂,再装得板正,眼神也早就乱了,欲念疼惜与难以言喻的爱掺和在一起,使得他伸手再度撑开施乔儿手掌,十指相扣,一拉被子,二人的视野再度被一片漆黑覆盖。 “三娘,我舍不得你,比你舍不得我要舍不得百倍千倍,我恨不得将你变小数倍藏于掌心之中,每日盯着看着,走到哪便带到哪去,如此方可放心。我沈涧自年少时便眼高于顶,旁人一生想要的,我早早便打心里瞧不上了,能勾起我一生执迷恨不得日日纠缠的,只有你,唯有你……” 扣在指间的手掌越发收紧,似要将她融入骨血中,引施乔儿吃痛。 被子里空气微薄,能交换的只有彼此的吐息,甜香与青竹之气混在一起,引人发昏。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施乔儿几次觉得自己都要晕死过去了,可嘴里还是哽咽着呢喃:“相公……相公……别走……” 沈清河一开始还残存些理智,顶着发麻的头皮与她细细说道:“乱匪无情,我信他们开始定是世道所迫,不得已上山谋生。但娘子,人习惯了靠抢,便再也做不回正经营生了。开始抢恶人的,后来抢富人的,再后来便抢穷人,抢女抢男,滥杀无辜。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如你我这般难舍难分的夫妻,便是遭他们强拆,生不见,死难依……乔儿,你可能懂我所说?” 施乔儿如卧云端,魂都要飞到天外了,哪里能听进去些什么,指甲对着他小臂上突起的青筋不断抠挖,开始是呢喃,后来便是求饶了。 可沈清河浑然不停,噙着她耳垂一遍遍问:“乔儿,可能听懂,乔儿,可能听懂……” 施乔儿实在不撑了,也不再去管那三柒二十一,哭着应声:“听懂了相公,我听懂了。” “那乔儿,可会愿意我赴东南,剿清匪徒,让所有有情人都能如你我这般?” “愿意的,我愿意相公。” “乖乔儿,好乔儿,为夫奖励乔儿可好?” 施乔儿魂归一线,张嘴只说好,本以为这“奖励”是让自己终于能喘口气了。 结果,某人长臂一伸,拉来软枕,垫在了她的腰下。 …… 正月一过,朝堂上刮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五皇子昭于早朝献上铸币新策,遭百官反对,一人一句,把弊处说了个底朝天,仿佛只要推行,大凉的天都能塌。 然后陛下准了。 “人到晚年就容易这样,叛逆。” 国公府后花园,施虎晒着太阳喝着茶,同朱为治扯着犊子谈着天。 朱为治下了朝就来了国公府蹭茶,形容百官脸色时胡子都快乐掉了。 “你是没看见啊,户部的人那脸色是一个赛一个的黑,都快赶上锅底了。毕竟这谁能想到呢,一个被幽禁十年的皇子,平日话都说不利索,人情世故上那是一点不懂,见了谁都弯腰行礼。堂堂天潢贵胄,昔日的嫡室次子啊,整个都被圈出奴性出来了,这这这,就这么个人,居然招呼不打一声,上了朝就提新策?我看孙子兵法算被他玩明白了,要攻就攻个出其不意啊。” 施虎听着,捧着个茶盏只点头,张口就是唉声叹气。 朱为治扫了老东西一眼,来了兴致:“怎么着,你也有份儿?” 施虎本来“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对方放的什么屁以后,茶盏一扔伸长胳膊就去揍人:“我有份!我有份!你他娘说话能不能过点脑子!真当国公府墙外一个耳朵没有?老子俸禄那么高,不缺吃不缺穿的,我能有什么份!” 朱为治边躲边乐,拍手叫好道:“急了!那你跟我说说,你要是不心虚,你这幅死了晚娘的臭德行是怎么来的?” 施虎收了手,气得回到凳子上一坐:“我担心什么你心里不清楚?我可给你说明白了,咱俩怎么着都是亲家,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到时候要是落不着好,你齐王府弄不好也得跟着倒霉。” 一听这话,朱为治就彻底乐不出来了,沉默了好一会子,抬头看着太阳叹气道:“怪啊,真是怪,这老五身后怕是经了什么高人指点吧,不然的话,没道理啊。” 与此同时,“高人”沈某正忙着在家哄他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