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页
而像现在这样,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也好。 他该是属于塞外疆场的云麾大将军,意气儿郎雄姿英发,百步穿杨直取敌帅。而不应搅入权利旋涡,被尔虞我诈溅染满身淤泥。 如今顾钦辞的怒气值稳定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数值,宁扶疏不再绞尽脑汁讨好他,两人倒是能和睦相处。 心照不宣地坐在马车两边,若非必要皆沉默不语,谁也不打扰谁。直至并肩步入丝竹悠扬的恢弘殿宇,受赴宴众人起身行礼叩拜,踩过绒毯至上首侧席,夫妻同坐,气氛一片祥和平静,竟还真有几分举案齐眉的样子。 连天子宁常雁瞧了都微觉惊讶。 继而敛去神色,在主位笑道,今日是长公主生辰,又是家宴,宾客尽欢,不醉不归。 靡靡礼乐渐起,曼曼歌舞翩跹,席间气氛愈加热闹。几轮觥筹交错之后,坐在左侧一排是先皇嫔妃所出的庶公主,站起来给长姐敬酒,恭贺长公主殿下生辰。 都是宁氏连着血脉相亲的姐妹,这礼自是要回的,宁扶疏示意琅云给她倒酒。 澄清酒液逐渐注满整只酒盏,顾钦辞漫不经心兀自吃膳的动作不由自主变缓,视线朝侧边瞥去。 眼见宁扶疏当真端起杯盏预饮,他眉头骤然抽跳了一下,有病酒之症还敢喝酒?这么满满一杯,不要命了? 来不及思考忖度,顾钦辞已经握住了宁扶疏纤瘦的细腕,另一只手凭借力气优势夺过她手里酒盏,仰头饮尽。 满座宾客愣愣盯着他: 宁扶疏也愣愣盯着他: 烈酒入喉,却是一股清凉茶香浸润肺腑,顾钦辞也愣住了。 这是茶?! 作者有话说: 顾狗子的内心:我要跟长公主划清人情界限。 顾狗子的行为:酒精过敏还喝酒?抢了再说! 第19章 秋雨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顾钦辞身上。 顾钦辞则目光难看地落在空酒杯上。 一时间,无人交谈言语,殿内只余管弦丝竹绕梁萦耳,鼓乐齐鸣的热闹气氛生生僵持出一截尴尬。 顾钦辞想说些什么,无奈挖空心思也没能编出一条合理的借口,几度唇瓣翕动复又默默闭上。最后,还是宁扶疏开口,用驸马爷许是醉了这个解释,勉强将众人含混糊弄过去。 待交谈声渐频繁,耳畔恢复喧嚣 顾钦辞嗓音干涩地为自己辩解:我没醉。 简单三个字,愣是叫宁扶疏听出了艰难憋出齿缝的生硬感。 她晓得北地有烧刀,酒烈味醇,后劲恁足。每逢秋冬风雪漫天,当地人总爱拿炉火煨了,再大口喝下肚,暖意顷刻间从胃部蔓延开来,扩散到四肢百骸,是时人驱寒暖身最有效的法子。 而一大帮子兄弟围坐在炉火旁,边豪气喝酒边胡天侃地,吹牛唠嗑。倘若谁突然没了声音,先喝醉倒下的那个就是认怂,得付所有人的酒钱。 宁扶疏当众说他醉了,顾钦辞觉得没面子。 她理解地点点头,也当然知道顾钦辞没醉。 宫宴上的酒酿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琼浆玉液,通常为果酒或花酿制成,讲究一个甘冽清甜、唇齿留香,酒味反而淡了。和北地辣嗓的烧刀子比起来,便如同小巫见大巫,压根入不了顾钦辞的眼。 宁扶疏慢条斯理执起自己面前酒壶,清澈琼浆自细长壶口流出,斟满白玉杯。她双袖交叠,抬手端盏,像模像样地朝顾钦辞敬酒。 侯爷没醉。宁扶疏朱唇与眼角上扬,笑得明艳如春水横波潋滟,多谢侯爷关怀本宫的身子。 话音落,她瞧见顾钦辞的耳根倏尔浮上绯云霞雾,薄薄一层,映衬宫灯微暖,依稀可见竖立着的细短小绒毛。 宁扶疏眉梢微微挑动,这一刹那,她竟然在顾钦辞这个昂藏七尺,眉目冷冽如刀的男人身上觉出了几分可爱。 顾钦辞脸色阴沉,盯着那盛满杯盏的酒液。 他这回看得极其仔细,漂浮在表面的芽青色茶末便悉数映入了眼帘,每一颗细末都无处遁形。顾钦辞想起那口茶水苦中带甘,余韵至今还留存舌尖,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羞愤化作重重一声:哼! 宁扶疏见状心想:更可爱了。 殿下还是当我醉了吧。 左右都很没面子,顾钦辞宁愿承认自己醉酒,也不会承认他在关心宁扶疏的身体。 如果非要说原因,那也只是前几日宁扶疏病酒后的失态与丑陋令他愉悦,喂饱了他体内蛰伏的野兽。可如果那份难堪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每个人都瞧见,失去了独一无二的意义,那么再有趣的事物也会显得没意思。 他不想叫外人看见宁扶疏的狼狈罢了。 顾钦辞用这套闭环逻辑将自己说服,而后猛地灌了自己一口酒,真的酒。 宁扶疏望着他耳垂绯色愈浓,似白玉沁了血,饶有兴致地悠悠饮下清茶一盏,心情大好。 直到宴会散席,顾钦辞足足喝空了七八壶,但见他大步流星、身形稳当,便知晓脑袋还清醒着,记忆清晰,羞愤也清晰。宁扶疏忍着笑,知会少年天子自己先行回府后,跟了上去。 秋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势头比他们晌午进宫时不减反增。绵绵阴雨挂在屋檐,恍如珍珠连成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