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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簪雪 第49节

    姬玉落神思涣散,忽然一片阴影压了下来,那个数日不见的人忽然出现在她眼前,淋着大雨,腰间还吊着锦衣卫的腰牌,下颔的雨珠一颗一颗有规律地掉落,让人甚至想伸手去接。

    不知为何,姬玉落觉得他周身阴沉沉的,但却围绕着一丝破碎的情绪,姬玉落还来不及抓住那是什么,就在他抬手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手指太冷了,拂开她鬓角的碎发时,雨水沾到她脸侧,顺着滑下一道痕迹。

    姬玉落甚至都准备好迎接他的质问了,谁料他张口道:“烧着炭火开窗吹风,废炭。”

    说着“乓”地一声,窗子就在姬玉落眼前被拍上了。

    “……”

    作者有话说:

    摸了一下,也算是走了1..感情进度。

    他俩感情真的很慢,但是会是那种捅破窗户纸后坐火箭的速度(不负责任地乱说

    第53章

    从门口到湢室, 地上淌了一路的水。

    霍显沐浴时,刘嬷嬷来送了姜汤,见姬玉落在, 便叮嘱她看着霍显喝了。

    无论霍显在外头是个什么名声, 姬玉落发现刘嬷嬷始终拿他当小孩儿看, 喝了姜汤还要人看着。但她没说什么, 只点头应了声“嗯”。

    刘嬷嬷倒也习惯了小夫人冷淡的模样,兀自去收拾了床榻, 只是趁姬玉落不注意时,换了床新被褥, 略薄略小, 出门时抱着换下的被芯,小丫鬟跟在她身后,问:“今夜炭还要减半么?”

    刘嬷嬷思忖一瞬,摇头说:“主君忙了好几日, 只怕要受寒, 今夜炭火得足了。”

    丫鬟忙点头:“哦哦。”

    却仍不解地问:“嬷嬷何须如此?”

    刘嬷嬷道:“我自幼瞧着主君长大,托大一些,可以算他半个娘, 他抬抬眼我都能会出两三分意来,他对夫人……啧, 还挺好的,总之你们要上心。”

    丫鬟大幅度地点点头。

    刘嬷嬷无声叹息。

    左右她没见过主君还替谁吩咐过“煮粥不要加红枣”这种话, 也许久没见他老老实实坐在饭堂慢条斯理吃早膳,反正是很稀罕。

    她看了一辈子人, 不会看错的。

    姜汤散发着一股nongnong的辛辣味, 姬玉落低头凑近闻了闻, 又嫌弃地推开。

    她最不喜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

    须臾,湢室门帘轻响,霍显沐浴后还穿着公服,鞶带也系得很紧,一副还要出门办公的模样。

    姬玉落转达道:“刘嬷嬷让你喝了姜汤再歇,天都要黑了,是还去清河坊?”

    霍显揉着眉心,一气儿闷了姜汤,“睡会儿再走。”

    他说话时人已经挨着床榻了,掀开被褥倒头就躺,姬玉落跟了过去,看他紧闭的眉眼,倦容满面,不由背着手在榻边来回踱了两步,那影子落在霍显脸上,一晃一晃的。

    他睁眼看她,眼底尽是红血丝,“要睡就上来,晃什么晃。”

    说着往里挪了个空位,翻身又闭眼了。

    呼吸绵长,似乎是真睡着了。

    姬玉落看着外侧的位置,这还是他头一回肯屈居里侧,毕竟对习武之人来说,外侧才是逃生防御的绝佳之地,看来困倦真的会令人降智。

    估计她此时就算拿把刀靠近他颈侧,他都不会有反应。

    姬玉落立了许久,想了许多可能,最后什么也没干,竟真就着那一方空位躺了下去。

    而当搭上被褥一角时,她不由一怔,眼下还不到睡的时候,她怎么还真上榻了?但此时在弄出动静下床也没必要,姬玉落想了想,干脆闭上眼。

    可她毫无困意。

    疫病这几日,她一个人霸占这间屋子时想了许多,比起谢宿白与东宫之间的关系,她更惊讶于谢峭与楼盼春的关系。

    那个老头,当真半分看不出什么英明神武大将军的模样,这太荒唐了,姬玉落心道,也不是没有猜错的可能……

    但她转念一想,其实每回谢峭训她的时候,常常会说“你们一个个,惯不让人省心”,谢宿白简直不要让人太省心,所以除了她,这个“们”字另有其人,只是她从未细想过罢了。

    姬玉落念着念着,当真睡了过去。

    子时的梆子声自高墙之外传来,霍显睁眼时就看到姬玉落攥着一方被角,没盖在身上,似是懒得同他抢。眼皮也轻轻搭着,檀口微张。

    他坐起身子,姬玉落没醒。

    他撇开被褥,姬玉落也没醒。

    太安静了,静得只听得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霍显侧头看了半响,手肘撑着俯身下去,捻起她睫毛上一根被褥上脱线的金丝,丝线扯到一半,姬玉落就睁眼了。

    四目相对,两人面色都十分从容。

    姬玉落平静地抬眸去看他手里的丝线,霍显愣了愣,也淡定地回看过去,目光从她的眼睫,落到唇珠。

    她的唇其实很薄,衬得她这张脸都冷若冰霜,再加上她眉眼清冷的神韵,特像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女,但她上唇唇珠却生得尤为好看,那突出的一点,看起来十分柔软。

    姬玉落感知着他的目光,看他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灼热的气息渐近,她完全看不到烛火的光晕了。

    霍显高挺的鼻尖碰到了她的,上下唇都分开了,千钧一发时,门外“笃笃”敲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他停下看她一眼,随后顺着这个撑在她上头的姿势翻身下榻。

    被遮挡的光瞬间照了过来。

    姬玉落没动,还是那般风雨不动的眼神,只是下意识舔了一下唇瓣,有点痒。

    屋里炭烧得太足,还有点渴。

    那边,霍显拉开门。

    扣门的是南月,见主子面无表情、神色恹恹地看着他,不由一怔,小心翼翼道:“怎、怎么了?”

    霍显笑,“你怎么了?”

    这笑有些惊悚,南月更不解:“您不是说子时叫醒您?”

    霍显不说话了,从南月身边擦过,经过守夜丫鬟时,停下道:“跟刘嬷嬷说一声,被褥小了,换回原来的。”

    把戏被戳穿,丫鬟轰地红了脸,闷声胡乱应下。

    姬玉落睡到天明方醒,她拥着被褥坐起来,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位置,已经是没人了。

    她蓦地想起什么,整个人静止在榻上,思忖半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无端心烦。

    她下床拾掇一番,难得出了门。

    其实昨夜她本就要同霍显说她已经找到云阳司户的事,不仅找到,还将人扣下了。

    虽说至少霍显已派人暗自搜寻,但姬玉落从不会是等人把猎物叼到面前的人,在霍显派出锦衣卫的同时,她也让朝露派出了探子。

    锦衣卫的搜寻能力自不在话下,只是近来事忙,他有心无力,加之此事得暗地里办,派出的人手不宜过多,锦衣卫的效用便大打折扣,最终是催雪楼先找到了人。

    朝露在郊外租了间院子,就把人藏在里头。

    如今大街上一片灰白萧条,路上行人寥寥,马车倒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隐蔽的院落。

    门口有看守的护卫,见了人来,忙拱手道:“玉落小姐。”

    随后推开门。

    姬玉落进到里间,便看到那个被绑在座椅上,嘴里塞着破布的男人,此人姓周名赋,三十来岁的年纪,长了张软骨头的脸,一看就很好审。

    姬玉落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落座,挑开帷帽,露出了脸,周赋还不知她露脸意味着什么,布条刚一扯掉就大叫:“你、你是什么人!我乃宣州地方大员!你胆敢,啊——”

    只闻一阵惨叫。

    姬玉落绕到周赋身后,俯身将匕首重重扎在他的大腿上,侧目望他,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温和道:“我问你答,答得好的话,我不为难你。”

    周赋目眦欲裂,疼得汗都下来了,忙点头道:“我说!我说!”

    朝露蹲在门口,眼看雨滴淅淅沥沥,她数着水坑里荡漾的涟漪圈数,从兜袋里摸出剥好的松子。

    那个叫碧梧的丫鬟她很喜欢,改日要走时,一定要小姐捎上她一块走,朝露边听着里头的惨叫,边想着。

    到一袋松子消失了大半,屋门终于被推开了,朝露脚蹲麻了,猛地一下站起身,还往前踉跄了两步。

    她探头往里头看,只见那个周赋满眼期盼,哭着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放、放了我。”

    朝露歪了下头,看姬玉落正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从指甲到指缝,擦得干干净净,但朝露知道,小姐这是在思考呢。

    待姬玉落稍稍抬了头,朝露才问:“小姐,里面这人如何处置?”

    姬玉落丢了帕子,说:“别为难人,给个痛快。”

    又有活干了,朝露眼里有光,点头道:“好嘞!”很快里头便没了声音。

    马车回程的路上,雨势渐大,狂风骤起,马儿几乎不愿前行,磨磨蹭蹭走了半段路,“哐当”一声,马车忽然往一侧歪去,就这么陷在半路的泥泞上。

    朝露皱眉下来打量一圈,发现车轱辘竟然松了,这方圆百里也没个人影,只一家破败的客栈仍开着。

    疫病的缘由,客栈已许久没有来人了。

    小二热情款待着,大言不惭给姬玉落开了上等房,进到里头时却很是一般,窗子都合不拢,半坏不坏地任雨吹打,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好在还算干净。

    朝露另付银子,让小二修了车轮喂了马,然而看窗外瓢泼大雨,她道:“小姐,雨停了再走吧。”

    姬玉落往窗外一瞥,“嗯”了声应下,而后就凝视着雨幕不动了。

    朝露不是个敏感的人,但她对姬玉落的情绪尤为敏感,是以托腮说:“小姐心情不好。”

    姬玉落回过神看她。

    就见朝露把那剩下的松子都堆过来给她,她嘴笨,倒也不会说话,只一双眸子睁得圆圆的,安慰似的看着她。

    姬玉落蓦地笑了下,忽然伸手捏了捏朝露的脸颊,感慨道:“你这样倒是很好。”

    无忧无虑的。

    只是两人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是一整日,不仅没停,还愈发猛烈了,那风简直要将屋顶都吹翻。

    雨夜里看不到星子,连明月也被乌云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