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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簪雪 第37节

    天将暗未暗,舞台便已经搭起来了,几个从宫里请来的乐娘齐站一处,身姿婀娜,却站得端庄,令人垂涎。萧元庭倚坐在旁,美人在怀,撑着脑袋指挥这那。

    赵庸自抄手游廊而过,脚步停了半顺,摇了摇头。

    门子将其从隐蔽的路引至水榭书室,那里坐着个中年人,正是镇国公萧骋。

    他的身材不算魁梧,反而有些冷淡儒雅,不像是个豪爽的武将,反而像是心思深沉的文人。

    赵庸来了,他甚至不起身迎接,反倒还坐于上首品着茶,眼都不曾抬一下。

    气氛是说不上来的诡谲。

    姬玉落蹲坐于高处,揭开屋顶上的一块砖瓦,视线在萧骋脸上停留良久,萧元庭她还认得,萧骋却是不认得,想来是没见过。

    那日在街头偶遇萧元庭后,她便命朝露打听过萧家。

    据说萧家在三十多年前曾一度落败,险些要到满门流放的境地,后来不知怎的,又起死回生,渐渐恢复元气,尤其在萧骋袭爵后,公府的境况一日比一日好。

    是以也有人说,是萧骋一手拖起了镇国公府。

    然而比起前几代国公,萧骋实则少了太多血性,真要剖开来分析,萧骋好似就是运气好些,官运通达,一路走得很是稳当。

    十年前,也就是显祯末年,萧骋任巡查御史一职,奉命监察宣州三地,云阳便属其一,直到五年前方卸职回京,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姬玉落能在云阳看到萧元庭的原因。

    诚然,这些经过姬玉落也是如今方查知。

    却是没料到他与赵庸还有什么干系,可据朝露打探,这镇国公府谁也不沾,从不卷入任何党派之争,看来表象也不可尽信。

    只是太巧了,不知萧家与从前那事有没有干系,姬玉落皱了下眉头,沉思间却听一声喝——

    “喂!什么人?!”

    姬玉落背对着来人的方向,却是不敢回头,当即便跳进水榭后的密林里。

    萧元庭追了几步,见了萧骋从书室里出来,便指着林子的方向道:“爹!咱家进贼了!”

    -

    腊月末的夜色澄明如雪,铁窗嵌着数颗微粒般明明灭灭的星,雾都散了,是个晴夜。

    审讯室里只点了盏油灯,静谧时显得万般阴森。

    霍显坐在生锈的宽大座椅上,单腿翘着,右手搭在膝上,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深色的衣袍。

    他就盯着铁窗落下的光线看,脚边孙志兴被吓得哭了起来,“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是那顾姨娘喝多了同我姑母说的,我姑母有日嘴上没把门,才叫我知晓了去!后来我们姑侄俩不说,也是因仰仗着顾姨娘过日子,可她现在人都没了……”

    “大人,您以为大小姐因何不受宠,那是因为她根本不是夫人的孩子!那个姬崇望平日道貌岸然,装的一副渊渟岳峙的模样,实则都是假的,您若是将此事捅出去,还怕不能对付他?”

    霍显缓缓转回了头,却是问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说顾氏曾让你姑母将大小姐丢进河里?”

    孙志兴认为他后来所言的比这个重要多了,但霍显问,他也不敢不答,点头道:“是、是,当夜小的也在场,只是后来大小姐并没死,姑母说兴许是夜黑雨大,绑错人了。”

    霍显看着孙志兴,只觉得此前隐隐约约要抓到关键时阻碍在眼前的一道雾就此散开了。

    “姬玉瑶”这个名字下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那是因为姬玉瑶本身就是干净的。

    橙子和橘子看着像,可确实也不是一个东西,非要将二者混着谈,才令整桩事显得非同寻常。

    其实单凭孙志兴所言未必能证实这个,但霍显已然万分笃定了,怪不得他在承愿寺里见到的那个眼神,与后来如此不同,也并非是她装得不像,只是人的气度委实难藏。

    一日两日还行,时日一长,只怕她自己也演腻味了。

    霍显弹了弹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心情不错道:“押下去看好。”

    狱卒便拽起孙志兴。

    孙志兴眼里的期盼僵住,“大人,小人该说的都说了,您、何时放小人出去?我发誓,今日之言我绝不再提一个字!绝不会坏了大人的好事!”

    霍显淡淡笑着:“这里不好么,管饭呢,给他换间好点的牢房,好好伺候。”

    孙志兴哀嚎着被拖走,只留锁链划过地面的声音,霍显摁了摁耳朵,正起身时,南月来了。

    他附耳说了几句,霍显眼里的笑褪去几分,打马去了镇国公府。

    作者有话说:

    啊啊还没写到他俩同框,明天一定!

    第39章

    出宫时南月留了个心眼, 派人盯住了红霜那辆马车,只怕重重守卫也防不住姬玉落,却没料到那辆马车还没接到人便离开了。

    本以为是事情败露才撤离, 然暗卫一路紧跟, 竟发现红霜抛车去了镇国公府, 在宅邸外墙绕了两圈。且公府似是出了什么事儿, 连萧元景都赶了回来。

    萧元景是萧骋的侄子,萧元庭的堂兄, 虽只一字之差,但这萧元景却比萧元庭不知强上多少倍, 当着神机营的差, 品级不算高,但却管着火器,锦衣卫每年要火.枪火铳,都免不得与他打交道。

    他虽从未为难过锦衣卫, 但态度说不上冷淡, 也说不上多热络,从来都客客气气,公事公办, 和霍显至多算个点头之交。

    霍显下马时,正遇他从马车下来。

    两人俱是一怔, 随后朝对方点了头。萧元景看到门口十几辆马车,想到萧元庭今日在府里做东, 再看霍显便也不意外了,点过头后便要走。

    倒是霍显有意寒暄:“萧大人也来赴宴啊, 看来元庭新得的舞娘是真貌美。”

    萧元景没反驳, 道:“元景先去拜会大伯, 还请霍大人先行,玩得尽兴。”

    两人在游廊分开,萧元景往后院去,霍显则去了前院,回头一觑,只见萧元景步履极为匆忙,霍显收回视线时,又逢一列护兵迎面疾步擦过。

    南月逮住个人问,对方只答:“府里进贼了,我们老爷书室里丢了重要物件,正找呢。”

    说罢便匆匆跟上了队伍。

    霍显眯了眯眼,露出揣摩的神色。

    南月尤为不解:“可惜让那红霜跑了,也不知萧家是出了什么事,宫里也还没消息,这事与夫人有关么?”

    霍显盯着走远的护兵没说话。

    南月摸着下颔,兀自揣摩:“夫人深困宫中,红霜却来了镇国公府,该不会是来求救的?他们是一伙?可看萧府的情形,又说是进了贼,难不成红霜才是那个贼?”

    霍显阔步往前院走,“谁知道呢,看看再说。”

    前院与后院的肃寂南辕北辙,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个个美人在怀,简直好不热闹。

    见霍显来,萧元庭惊得忙推开怀中人,欣喜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么?”

    就听有人起哄道:“你都把那舞娘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了,他霍遮安怎么舍得不来?”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霍显也勾唇笑起来,落了座道:“可不是,当值的时候还惦记着呢,心想这不行啊,不瞧瞧这舞娘,心里放不下,差也办不好。”

    这话更是惹人大笑,于是有人催道:“萧小公子,还等什么啊,安排啊!”

    萧元庭摆手:“急什么急,早着呢,好东西得压场才行。”

    说罢,萧元庭便将自己的美人指去给霍显添酒。

    霍显笑着承了,看不远处的护兵来回跑过,他抿了口酒道:“听说你家中遭贼了?”

    萧元庭当即耷拉下脸,晦气地摆摆手,“别提了,还是我发现的呢。天太暗也没看清,让人给跑了,我爹非要追,说丢东西了,我好容易在府里做一回东,四处都是护兵走动多不好啊,我便说莫追了,丢了什么宝贝,让他去我私库里挑一件,他反手就给我一巴掌,都什么事儿……”

    霍显仿佛只是随口一探,也没再追问,闻言笑笑,自去与美人逗乐。

    场上一派和乐,他时不时瞥一眼远处的护兵,只要护兵不撤,说明人还没有找到,他又看南月,南月也朝他摇头。

    霍显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眸,又弯起唇,勾着美人的下巴喂酒,那是从骨头缝里流出的风流姿态。

    过了许久,前戏也看腻了,萧元庭这才命人去请了压轴大戏,为了配得上这绝色舞姬,连伴舞配乐的都是他从宫里的乐坊挑来的。

    不得不说,萧元庭在寻欢作乐上实在认真费心。

    此时,乐娘舞娘们都在后院客房休憩,前院着人来请,才纷纷对镜整装,戴上蕾丝面纱,乍看之下无甚不同,唯有主舞穿了一身贵紫,也不戴纱,将那混着西域长相的绝美容颜露在众人面前。

    姬玉落混在伴舞的中间,因打扮相同,竟也无人察觉出多了个人,最后一行人从厢房出来,婀娜往前院走去,与迎面的护兵来了个擦肩而过,只听护兵说:“我看她往那个方向跑了!”

    姬玉落稍稍偏过头,捻了捻耳珰下的珍珠,行至拐角处便要趁机离开,却见垂花门处倏地走来个管事,催道:“娘子们可快些,前院的都急了!”

    姬玉落微一蹙眉,又听后头折回的护兵,只好先跟着前去。

    萧元庭做东的地儿在一座园子里,乐娘舞姬排成一列进了园子,主舞压轴,在中间那铺了毯子的地上各自站好位置,舞姬一露面,场面就沸腾了。

    姬玉落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划水,学着别的舞娘摆弄起姿势,分心扫了眼四周的境况,在看到坐在萧元庭左手边的霍显时,免不得一顿,将头压得更低。

    霍显身边的美人已半醉,要昏不昏地倒在他肩头,他正抬眼示意南月将人弄开,眼神瞟到一半时稍停了停,看向不起眼的角落,随后迅速收回视线,只用余光打量着。

    只见女子下身一袭雪蓝色纺纱舞裙坠地,裙上是用银线压的花纹,在灯下如星闪烁,上身露脐,细腰婀娜,两颗铃铛垂在腰间,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且若仔细看,她舞步不及旁人,但那袖口的蓝陵却是舞得最好,伸缩自如,犹如握剑挽花,只是众人的目光都被主舞吸引,哪里又会注意到最后半遮着脸的人。

    霍显紧紧捏住酒杯。

    萧元庭笑道:“怎么样怎么样,看傻了吧?你就说,绝不绝!”

    霍显笑了下,回头和萧元庭碰了个杯,视线落在人群中,倒看不出是在看谁,“绝。”

    萧元庭乐了,能让霍遮安认为是绝色的可真不多,万花楼的头牌他还觉得一般般呢,萧元庭大方道:“你要喜欢,借你玩两日?”

    霍显道:“别了,哪有跟兄弟抢人的道理?”

    萧元庭也不是很舍得,闻言“嘿”了声,“下回,下回给你送个好的!”

    一曲终了,舞也收场了,

    众人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只起哄让再来一曲,萧元庭自是很得意,都险些应下了,却听霍显道:“看多了可就不稀罕了。”

    萧元庭深以为然,忙说着下次,下次他还靠这舞娘攒局呢,是以道:“不跳了不跳了,过来给公子们斟酒。”

    姬玉落深吸一口气,压下不耐。

    她正观察着如何悄无声息退场,就被一只手拽到席位上,男人喝得微醺,攥着美人不肯松,笑着道:“宫里乐坊出来的小娘子,果然同花楼里不同,要不是萧小公子,咱们还没这福气呢!来,喝酒!”

    隔着面纱姬玉落都能闻到一股酒腥味,忍了忍,依言提壶,正要倒酒时,那酒壶被横空伸来的一只手摁了回去。

    姬玉落一回头,竟是霍显,她下意识攥了拳头。

    四目相对间,霍显包裹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在制止她出手。

    对面那人一下就清醒了,面对似笑非笑的霍显,忙谄媚地说:“霍大人请便,请便。”

    霍显于是不客气地将人抢到了自己的席上,姬玉落一个踉跄,跟着跪坐在旁,她反应迅速,掩人耳目地佯装提起酒壶,场面正热闹着,并未引起注意。

    霍显见她做贼做得得心应手,道:“好本事,从哪出来的?难不成你还有凿地洞的本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