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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命 第30节

    苏骏弘闭着眼,嘴角噙着笑,这番剖白像是把他也带回了那个年纪。

    “后来我为了能够和你母亲在一起,对她说了谎,说我并未婚配。”苏骏弘神色有些讪然,忽的拔高了调子,“我也是没办法,你母亲是那样的迷人,更何况当时,我已然同你嫡母有了合离的念头。”

    “再后来,你母亲怀上了你,我当时欣喜若狂,想着你母亲有孕在身不便赶路,便将她留在了顺宁,想着我先回去将一些都解决好了,再将她明媒正娶……”

    “谁料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母亲竟不辞而别,没了踪影。”

    “祈佑,当年是我隐瞒有错在先,但那只是我情难自抑,我对你母亲的感情都是真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我真的,很想我们一家团聚。”

    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试图抓住祈佑的手,却被他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苏老爷,那不是我嫡母,还请您注意措辞。”

    “既然您同我母亲也没有婚约在身,那更谈不上什么一家人不一家人的了。”

    “可我是你父亲!”苏骏弘嘶喊出声。

    祈佑看向他的眉眼,明明应该是父子,但他却觉得苏骏弘看起来只有陌生。

    “父亲?”

    “只有我母亲承认的人,那才能叫做父亲。”

    第30章

    祈佑和苏骏弘闹得不欢而散。

    临出苏家门的时候, 他撞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苏景明。

    祈佑扫了一眼这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兄长,抿了抿唇, 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于理来讲, 虽然他的母亲段氏多次出言不逊,但苏景明本人却并未有过什么逾矩的动作;可于情来说,祈佑对他们母子二人下意识地排斥。

    “要走?”苏景明眯着眼问道。

    祈佑点点头, 没有多言:“嗯。”

    “父亲他盼你们很久了, 如果可以的话,你们……”

    “不必了!”祈佑直言拒绝, “我想,段夫人应该也是不愿意见到我们的。”

    气氛一瞬间充满了尴尬, 两个并没有多少情谊的手足比起街上的陌生人还不如。

    祈佑惦记着这几日郁郁寡欢的母亲,也不想在苏家逗留, 稍微颔首示意:“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 我先告辞了。”

    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苏景明不知为何往后撤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因着他这番怪异的举动,祈佑不免多留意了两眼。

    转过身去的那瞬间, 他听见了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声音。

    “祈佑, 你觉不觉得, 他的脖颈处颜色有些不对劲?”

    “岁、岁宴姑娘?”祈佑愣在原地,低声问。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震惊, 岁宴吃吃笑了两声:“不是我,是你出现错觉了。”

    如此坦荡的调侃,让祈佑招架不住, 只得生硬的转了个话题:“哪里不对劲了?”

    岁宴轻啧了一声:“说不出来。平时看不出来, 方才你离得近, 总觉得他脖子上似乎是涂了什么东西,看起来肤色同旁的地方不一样,就好像……”

    她闭上眼回想了一番刚才看到的画面:“就好像是,想要掩饰什么?”

    掩饰?

    可是,他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掩饰的呢?

    岁宴和祈佑两个人怎么都想不明白,只得按下不表。

    *

    一想到有另外一个人能看见自己看见的东西,祈佑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岁宴姑娘,你这个术法,会持续多久?”祈佑问。

    这本也是典狱用来审鬼的小术法,因着祈佑是人的缘故,想来最多持续不过一个时辰。

    也许是最近吃饱喝足了,岁宴呆在客栈里闲得无聊,听出他的抗拒之意,起了坏心思想要捉弄捉弄他。

    “因人而异吧,有的人身上可以持续十天半个月,放在有的人身上指不定一年半载都还能看得见。”

    “一、一年半载?”祈佑惊得话都说不完整,“那岂不是,岂不是这段时间里,我做什么岁宴姑娘都能看得见。”

    即便不是身在同一个地方,但岁宴脑子里还是能想象得出他一脸憋屈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忍着笑嗯了一声。

    这下祈佑彻底待不住了,吞吞吐吐地扔出了一句话。

    “那我、那我总不可能,一年半载不沐浴更衣吧……”

    岁宴本只是想逗着他玩,根本没有想到更深层的东西,被他这么一提,思绪也开始往一些不可言喻的地方乱跑。

    “你、你……祈佑,你……”岁宴手足无措,说不出个完整话来。

    本来就觉得难堪的祈佑更是因为她不成声的质问而感到愈发羞赧,站在苏家的门外,原地打着转。

    惹得不少行人都对他侧目。

    虽然外人听不到他和岁宴的对话,但这种探究的目光,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才是。

    “岁宴姑娘、我不是、不是……”

    他还想替自己解释一番,脑子里倏地听见了一阵开门声。

    “祈佑,你母亲独自一人出门了。”岁宴收起之前的调笑与扭捏,冷然说道。

    *

    岁宴犹豫再三,还是跟上了秦氏。

    毕竟这里是苏家人的底盘,他们想要拿捏秦氏一个弱女子,真的太容易了。

    不过事情似乎并没有岁宴担忧的那般,秦氏出了客栈,沿着顺宁的护城河走走停停,到了一处繁华的市集处才停下了脚步。

    将她一路来的四处张望尽收眼底,岁宴忽然福临心至,想通了秦氏的目的。

    她在找路。

    若那个苏忠所言非虚的话,秦氏还怀着祈佑的时候就离开了顺宁,到如今也该是几近二十年的光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或许早已不是秦氏印象中的样子了。

    岁宴撑伞站在远处,看着秦氏靠在街口的柱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总觉得现在的她极其落寞。

    也不知道为何,想来信奉少同凡人打交道的她,觉得冥冥之中有天意在促使着她上前,哪怕是去给秦氏一个拥抱也行。

    可她还没来得及迈开腿,就感觉肩上传来了一股力量。

    “别去,”祈佑说,“让她静静吧。”

    听出了他话音里的犹豫,岁宴有些不解:“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祈佑自己也说不上来。

    虽然从小他就没有父亲,但秦氏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一个人担任起了父亲和母亲两个身份。

    他从小就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但偶尔在路上瞧见卖糖葫芦的贩子,还是会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每每这时候,秦氏都会从刚卖完绣品得到的铜板里,千挑万选拿出两个来替他买上一串解解馋。

    那时候的一串糖葫芦,对于秦氏来说可能是一晚上的彻夜未眠。

    记事起的那几年虽然有些艰苦,但祈佑总觉得,自己是被爱的,所以就算别的孩子嘲笑他家里穷,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出生就是一场欺骗。

    他甚至回想,当年若不是有了他,秦氏或许能更潇洒地离开。

    种种思绪萦绕在心间,祈佑忽然对秦氏产生了一阵恐惧。

    他开始害怕见到秦氏,怕看到她眼里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后悔。

    他害怕,成为秦氏的累赘。

    *

    “你是不是在发疯?”岁宴看不过,用伞尖戳了戳他的后脑勺,“你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我不知道当初秦伯母是为了什么要远走他乡,但是祈佑,你看看站在你面前的那个女人,孤身一人带着你跋山涉水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安家,将你抚养长大。”

    “当初的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她若是真的不想要你,大可以将你送人了,又或者学那等没良知的,直接将你扔在路边,又何苦累死累活将你拉扯到如今的模样。”

    “你如今这般迟疑,难道是在怀疑她对你的爱吗?”

    祈佑浑身一震,这才恍悟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因为苏骏弘的一番话,就去否定自己的呢?明明他是母亲千辛万苦才养大的,他是活在爱里的。

    祈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当场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那清脆的声响,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也让不远处的秦氏注意到了动静。

    “祈佑,岁宴?”秦氏朝着她们走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娘,我……”祈佑脸上满是难堪,想要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伯母,我听说这里热闹,想着让祈佑带我来看看。”岁宴说,“倒是巧了,在这里遇见了伯母。”

    秦氏看了眼街道两侧,叹了口气:“是啊,挺热闹。”

    “当年我离开顺宁的时候,这还是个没人管的破旧老巷子,周围住的都是些念旧的老人家。”

    “谁也想不到,现如今,这里竟成了顺宁最有人气的地方。”

    街旁卖馄饨的小贩听她的语气像是这里的老住户,兴高采烈地同她攀谈。

    “这位夫人,你之前也住这儿?”

    秦氏点点头,反问:“怎么,小哥你知道这一带吗?”

    那小哥兴许是个热情的性子,索性现在摊子上也没客人,便开始闲聊起来。

    “嗐,我可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呢。那时候这一片还只是几个平房,住的都是些普通的农户。硬要说上些什么吧,那就是咱们这有个祖上在皇城根下当大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