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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135节

    昔年一别,都想不到彼此境遇。赵玉屏幼时爱笑,今日哭得最为伤心。沈若筠与赵多络安慰她,自己也忍不住落泪,三人哭过一场,净面后方又闲话。

    “你在此住,可有人照看门户?”

    “这里有侍从,官员也多照拂。”赵多络道,“我想着既要过寻常日子,便不使他们,往日带潆潆种些花木做香丸,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以后也可谋生。”

    沈若筠点点头,想到一事,走到案前提笔:“我将棽俪香珠的方子写给你吧。”

    赵多络面上一喜,“你知道棽俪的方子?”

    沈若筠提笔写了几个香方,“恰巧知道。”

    “这可太好了,我做了许久,总觉得不像呢。”

    “你若制了,自己用不完的,也可以拿去未雪斋找易掌柜售卖。”沈若筠道,“你与潆潆两人,可置些产业,也要留些人看家护院。”

    赵多络点头,“这些我都在学。”

    沈若筠还是不放心,“若遇见什么难事,也可去寻他。”

    赵多络记下,又与她道谢,三个人用着茶果点心,聊着些开心事,倒又像回到了女学里午休的日子。

    相聚时光总显得短暂,赵多络依依不舍送她们到院门外,沈若筠与赵玉屏正要上车,却见周沉与一戴锥帽的女子等在此地,也不知等了多久。

    赵玉屏见是他,呸了一声,“阿筠,咱们不见他。”

    周沉见她们要走,忙与她们道:“阿筠,帝姬……是阿妤来了。”

    沈若筠与赵玉屏听到这个名字,都驻足去看他身侧的女子。

    周妤掀开锥帽,看着两人。沈若筠看她,算着她已满十四,可瞧她好似长大了,又好像还是当年那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她见周妤眼眶里憋了泪,嘴唇在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她是怎么了。

    “当年汴京事后,她便再也不说话了。”周沉道,“我想你们是愿意见她的。”

    赵玉屏想到当年让她在车里等自己,离去时听她在喊“嫂嫂”,忍不住拿帕子捂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若筠克制情绪,笑着对她招手:“阿妤,我们又见面了。”

    周妤点点头,眼泪一连串地往下掉,沈若筠上前替她擦了。赵玉屏听说她不再讲话,哽着声道:“阿妤,我从没怪过你……你不必惩罚你自己……”

    沈若筠在一旁道:“我与你玉屏jiejie都好的,你不必记挂我们。”

    见周妤低着头,沈若筠上前抱了抱她,赵玉屏也来抱她,“阿妤……”

    两个人抱在一起,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沈若筠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刚要安慰两人,却见周沉正定定看着自己,心下暗道周妤投胎到他家也是倒霉透顶。

    “我们是意外撞见你们车马的。”周沉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我与阿妤来此,是来劝三郎回家的。三郎每日都要来往此道……你们回去时,许是也能遇见。”

    “既非刻意来此,那就带阿妤回去吧。”

    周沉见她不愿与自己多待一刻,心下酸涩难言,“阿筠,我娘自宫里回来,说要上门给你请罪,我没让她去。她说她见你带着阿蓟,就像当年你与阿妤一样……”

    他话一顿,语带哀求:“祖母身体不大好,能不能让祖母见见……”

    “阿妤是你的嫡妹,有不足之症还要缠足,结果落下病根未得医治。你家嫌她是家丑,把她丢给那些婆子们管教,起了痘就从家里赶出去……”沈若筠怕周妤听到,声音压低许多,“现在装什么稀罕样子?”

    想到周老夫人,沈若筠不愿把话说得太绝,“你只告诉老夫人,孩子与你家无关便是。”

    提到沈蓟,周沉愤懑难平,“阿筠,不管你怎么讨厌我,她都是我的女儿。”

    “她是很多人的女儿,但唯独与你们周家没有关系。”沈若筠如听笑话,“周沉,你绑架她时,想过她有多害怕吗?往日我连药都不敢随意给她开,你却拿蒙汗药捂她,若是一个轻重……”

    沈若筠不敢想此可能,警告周沉:“你若再敢如此,我就寻人将你捆了丢到钱塘江里喂鱼,一了百了,听得懂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争子

    时近黄昏,霞光满天。沈若筠提醒玉屏该回去了,又与周妤告别。

    她见周妤仍系着昔年自己送她的那个香囊,与她道,“我们都好,不要记挂我们。”

    周妤咬着唇,似是想说什么,沈若筠上前抱了抱她,“不想说话也无事,你也要好好的,不然我们会记挂你。”

    杭郊风景秀丽,此地不仅有茶园,还有不少寺庙坐落此地。

    赵玉屏第一次来,便将车窗的帘子挂起,看着外头风景。

    沈若筠闭目想事,她觉得总提防周沉也不是法子,回去后除了冀北四路不许他再踏足,还得给周家找些麻烦事。

    她正想着,忽感觉赵玉屏猛然握住了自己的手。沈若筠不知发生了何事,又见她别过脸去,不忍看向窗外。

    沈若筠凑到车窗边,见不远处有一灰衫和尚,正费力地担着重物回寺里。那和尚脸上有一道刀疤,与那张脸极不协调。

    沈若筠看了看,便将帘幕放下,又去观玉屏反应。

    赵玉屏擦着眼泪,“我无事。”

    沈若筠握着她的手,两个人乘的车撵与对方擦肩而过时,她感觉玉屏都屏住了呼吸。

    车进了城,沈若筠见到一卖花小贩,“玉屏,咱们去给阿蓟买个茉莉花戴吧,还有花篮子呢。”

    赵玉屏没什么兴致,但也陪她一道下了车。沈若筠挑了一只茉莉手钏替她戴上,“玉屏,我以前可喜欢与你一处了,你总是开开心心的。我回回见你,都觉得世间没什么烦恼事。”

    赵玉屏擦了泪,“我今日哭得多,你就不喜欢我了么?”

    “喜欢的。”沈若筠道,“我喜欢你,与你的曾经、现在都没有关系……我想到你,就会想起那年在女学,小郡姬连药瓶上的字都不认得,就替我四下寻药。”

    赵玉屏明白沈若筠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三郎与旁人不一样,可还是不愿见他。”

    “那就这样吧,”沈若筠道,“他知道你不愿见他,所以不曾来打扰过你。”

    “三郎是个好夫婿,只是……我们前缘已尽。”

    赵玉屏知道沈若筠担心自己,忙擦了泪,挑了只茉莉花围替她簪到发髻上,又提了给沈蓟买的茉莉花篮,“出来一日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商量归期,赵玉屏与她道:“我母妃身体不好,我想着先留在杭州,以后再回青州找你。”

    沈若筠点头:“也好,你若有什么事想要联系我,就去找未雪斋的易掌柜。”

    赵玉屏有一事,在刚刚沈若筠写香方时就想问了:“阿筠,你老实与我说,以前汴京的卧雪斋,可是你开的?”

    沈若筠笑她:“若不是我开的,人家作何卖你这般便宜?”

    “哎……真是你啊?”赵玉屏呀了声,“我可一直以为卧雪斋晋公子倾慕我呢。”

    “何止倾慕,还是挚交呢。”沈若筠想到玉屏要留在杭州,叮嘱她,“你在宫里,说不得周夫人或是旁人还会打你主意,你自己小心些。”

    “你放心,我省得。”赵玉屏道,“若是有人逼我成亲,我就跑到青州去。”

    “你父王母妃逼你倒是不至于,还是逼我的可能性更大……”提到此事,沈若筠头痛,“我得见一见你父王。”

    未等赵玉屏安排,赵殆便着人来芍药桥传旨,宣沈若筠进宫。

    沈若筠不明白赵殆此举,这是知道了她身份,还是为了与她打听苏明琅之事。

    沈听澜有些担心:“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无事的。”沈若筠道,“官家若知道我是苏明琅,再有什么心思,也得装模作样先拉拢我一番;他若不知道,我是玉屏好友,他更不会怎么样的,估计也就是问一问。”

    她与王世勋分开两地,倒是十分有利,南边朝廷就算有旁的心思,都得前瞻后顾,轻易不敢有所动作。

    沈听澜点头:“等你回来,我们再去一趟苏家见外祖母,然后就回青州去吧。”

    沈若筠有心想推赵殆一把,顺带解决赐婚之事,“要回的,我见一见官家就走。”

    多年未见濮王赵殆,沈若筠见他两鬓生了白发,苍老许多。想来林皇后思念女儿成疾,赵殆也是忧心的,只是他还要与那些弄臣斗法,更为心力交瘁。

    沈若筠行礼,“见过官家。”

    赵殆见沈若筠,昔年只记得是个容貌出众的孩子,当下再见,抛开相貌,周身还有种沉稳泰然的气韵,叫人见之难忘,也难怪周家二郎至今不肯另娶。

    “不必多礼。”赵殆命人给沈若筠搬来锦杌,让她坐着说话,“朕的外孙女,今日可与你一道进宫了?”

    “当不得的。”沈若筠听出他话里拉拢之意,“小女长在青州,不习惯宫中规矩,所以就不带她进宫了。”

    “玉屏回来,朕很是高兴。”赵殆道,“朕欲封她为德贤帝姬,她既认你女儿做义女,朕也想封她为郡姬。”

    “多谢官家好意,可我女儿非宗室女,哪有无端受封之礼。”

    “玉屏在冀北,多受你照顾。此番你又陪她回来,朕便想着要好好谢你。”

    “我与帝姬乃多年至交,谈不到谢字的。”沈若筠推辞,忽又有一想法,与赵殆提议,“官家,所谓帝姬,皇女哉。出生便为皇女,何必再封一次?贾后之女病时,贾后欲议封,女彦称自己尚小,未成人,礼不用公主。可见若要行册封礼,还是册为公主更合适。“贾后之女病时,贾后欲议封,女彦称自己尚小,未及成人,礼不用公主。”出自臧荣绪《晋书》,“贾后二女,宣华,女彦。封宣华弘农郡公主。女彦年八岁,聪明岐嶷,便能书学,讽诵《诗》、《论》。病困,贾后欲议封,女彦语后曰:‘我尚小,未及成人,礼不用公主。’及薨,谥哀献皇女,以长公主礼送葬。”。”

    赵殆明白她是何意,所谓公主,应有封地食邑。可自英宗皇帝将公主改为帝姬后,皇女便无封地,也不许驸马都尉参政了。

    “可……”

    “新朝也可以有些改变嘛。”

    赵殆拿不定主意,沈若筠能理解他既为天子,却不能随心所欲是何原因。他前半生与这些臣子打交道少,骤然被推上此位,哪里是那些老狐狸们的对手。

    沈若筠猜想,哪怕是维护这些老狐狸利益之事,只要由赵殆提出,这些人也得先驳一驳呢。

    如此这般,便会厌倦朝事,做事瞻前顾后。

    “先不议这个了。”赵殆道,“你与玉屏在冀北,可见过苏明琅?”

    沈若筠心道果然是为此事,“官家作何有此问?”

    “我听说此女有火器工坊,有心想见她,却不得一见。”

    赵殆正感慨着,内侍来报,说是中书平章事周崇礼已至。

    沈若筠一怔,看向赵殆,赵殆神色有些不自然,“请周大人进来吧。”

    周崇礼着紫色朝服,与赵殊行礼,又看向沈若筠。沈若筠起身,却非与他行礼,而是与赵殆辞行。

    赵殆不许:“苏娘子之事还未说完呢。”

    沈若筠估计周崇礼今日见她,事关沈蓟。周家并不重视女儿,此举只是想借索要沈蓟归周家之名,逼她与赵玉屏回周家去。

    “苏娘子有什么事?”沈若筠故作不知,“官家不是要与周大人议朝事么?”

    “我是想此女这般厉害,有意聘她来做靖王妃。”赵殆道,“可惜只闻此人名,她不来杭州,也不得见。”

    周崇礼在一旁道:“官家不如直接将圣旨下到苏家,苏明琅是苏子霂之女,苏子霂去寻她归家便是。”

    沈若筠默不作声,猜测周家到了杭州,舅舅与周崇礼不睦,他便有迫害之意,说不得聘苏明琅为靖王妃这个主意也是他出的。

    “我原以为冀北失地收复,朝廷是会开心的。没想到,你们能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要处置苏娘子。”沈若筠冷笑,“周大人,苏娘子的事干你何事?你凭什么以为你能做她的主?”

    周崇礼被她说中所想,皱眉道,“我看你是久在冀北,已经不辨是非了。官家要册她为靖王妃,对女子来说,乃是天大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