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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认出温岚,毕竟当年被贬泽州时他拢共也就找过一回人,好巧不巧, 偏偏就是眼前这位温老板, 不过彼时温岚尚未及冠, 模样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光风霁月。 周仪这里没有认出来,温岚却一眼就认出周仪了, 那时他尚未从那地方脱身, 数年间也接待过不少客人, 这一位是他这么多客人里面印象最深刻的。 一向会去那种地方找他的人, 几乎都有点说不出口的怪癖, 每每接过客以后,身上总是青青紫紫满是伤痕,经常要修养许久才能痊愈。 唯有那一次, 他记得清清楚楚, 就是眼前这人没错。从未有过一位客人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会顾及到他的感受、把他当成人看, 只有这位,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那次是他在那个地方过得最好的一夜,第二日这人走时,还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为自己赎身所用。 他当时也很天真,以为这位客人对他是满意的,往后说不定还会来找他,就这么赎身了,万一这位客人再来,便找不到他了。 抱着这种隐秘的期待,他还真就没有为自己赎身,总想着再熬一熬,也许就等到了。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这位客人,也许,只是想对这人说一声迟来的“谢谢”吧。 可是一直等待那年黄河水灾,楼崩人散,就连一直欺压他们的鸨夫也意外死在了水灾当中,他还是没能等到。 水灾泛滥给了他们这些人逃离的机会,他匆忙之间贴身带上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与其他身陷火坑的兄弟们一同逃离。 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泽州遭难,他们没了栖身之所,又能逃到哪里去! 好在知府大人爱民如子,积极联络各方有志之士组织救援,这间云来客栈当时的王老板,也主动献出客栈安置难民。 他与几位没有走失的兄弟听说以后,就来到云来客栈避难,直到那时,他才再一次见到那位他一直等待的客人,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人竟然就是他们的知府大人! 听一同避难的老人说起,那次黄河决堤是百年不遇的大灾难,从前泽州每每遭难时,死在水灾当中的人数也数不清,这一次幸亏知府大人及时组织施救,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这些人的命都是知府大人给的,这位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父母官”,是上天派给泽州府的大救星! 那段时间知府大人成日与他们同吃同住,时常还要东奔西走争取救援物资,人也迅速憔悴下来,几乎瘦脱了相,一点也看不出往日的丰神俊朗。 他初时还想去问一问知府大人是否还记得自己,但那段时间实在过于混乱,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后来见的事情越多,便越自惭形秽。 像知府大人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搅进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里去,他这样一个污秽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幻想自己能够留在这人身边?既然如此,他又何苦要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想明白这些,他便真正彻底歇了这份心思,好在当时在云来客栈避难的人很多,大家又都蓬头垢面狼狈至极,知府大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之中极不起眼的他。 后来水患终于平息,他们便又在知府大人的组织下清理淤泥、重建家园。 此事过后没多久,知府大人就被当今圣上调回京城了,离任那日,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将大人送到泽州府往北十里开外,一路送,加入送别队伍的人就越多。 那时他也是送行队伍中的一个。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来知府大人终究是走了,可直到今日,好些人家里都还立着大人的长生牌位,愿这么肯为百姓着想的大人一生顺遂。 后来听到传言说大人在京城官运亨通,很受圣上看重,很快就晋升为一品大员,他们都高兴得就跟自己做了大官一样。 而他自己,听说云来客栈的王老板有意将客栈转手,去隔壁平阳府随儿子享清福,他就拿出所有积蓄买下了这间客栈,也算是给自己谋一点往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一过,就过到了现在。 今日再见周仪,温岚惊讶之余,见周仪又恢复了往日初见时的模样,他亦由衷地感到高兴,难怪一时没有人认出来呢,那时大家所熟识的那个模样憔悴消瘦的知府大人,和眼前这位相貌堂堂、风姿儒雅的先生,根本一点也不像嘛。 他若非与大人有那点“渊源”在,恐怕也认不出来。 此时见温岚愣在当场,直直地瞧着自己一动不动,周仪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抱歉,不知云来客栈已经换了东家,劳烦了。” 温岚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无妨无妨,来者皆是客,先生既然是王老板的故友,便也是我的朋友,王老板于我有恩。” 周仪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小友说的是,有缘相逢便是朋友。” 温岚也回以一笑:“正是这个理。” 见他性情和善,是个易与之人,周仪便又问:“不知王老板如今去了何处?” 温岚毫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知周仪:“王老板他将客栈转手给我后,就去了隔壁平阳府随儿子同住,他cao劳半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知晓故人安好,周仪便放心了,又与温岚道了声谢,带上阿窈去了二楼雅间儿夏京那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