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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得了自家老爹的言传身教,胡九彰打小就不是很在意那些物质上的享受。小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在暖呼呼的被窝里一觉睡到大天亮,可他却只能摸黑挨冻,五更天就得跟父亲上山练武。 当然,胡九彰也不是天生就吃苦耐劳的。谁还不知道躺着舒服站着累呢,只不过九彰这个老爹强硬得很,小孩但凡叫苦叫累,迎头就是拳脚伺候,打的虽然不重,但对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也已经能叫他疼上好几天了。 须臾间仿佛回到昨日,小九彰挨了父亲的打,心里又恐惧又愤懑,可这时老爹偏偏又换上一副讥讽面容,将横刀甩到他面前。 “哼……不服气?不服气你也得受着!想打我,就凭你这点功夫……啧啧啧,我看难喽!”胡峦一面咂嘴一面说着,气得小九彰连疼都顾不上,心里只剩下愤怒。 “你若一直这个样子,日后到了战场上,便不是吃我的拳头。胡人的弯刀劈到你脑袋上,可是会要人命的。”胡老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锐利的朝小九彰那么一瞪。 可小孩子哪是那么容易服气的?胡九彰仍敢跟他老爹互瞪回去,道,“我为何要上战场?为何只我一人要出来练这些个,小彦怎么就不用?” “你小子……”胡峦给气得直吹胡子,但倒也没再上手,只闷着口气解释,“咱家是军户,本就是世代从军的命,那有好些人家想求都求不到呢!都要到官府花钱改户。但你兄弟身子弱,就算我强带他出来,也练不出什么,反倒还可能害他丢了性命。你是大哥,胡家这一辈的荣辱,都系在你身上,这个责任,你得扛着!” 胡峦说着又拿脚踢了下地上横刀,叫儿子去捡。可小九彰身上早就疼得好像要散了架,便不说筋骨酸痛,就说刚刚老爹在他大臂上打的那一拳,就疼得他不敢再抬胳膊。 “……可……阿爷,我身上疼。”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这么一开口,小九彰那细嫩的少年音里,就掺杂上哭腔了。但胡峦却不为所动,他转了转腕子好似还要挥拳,只是这拳头到底还是没忍心挥下去,只俯下身,神色愈发严厉。 “九彰,倘若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阿爷,而是来烧杀抢掠的胡人,你举不举得动刀?” “若是胡人,我……”小九彰对上父亲锐利无比的双眸,只好似寒光冷箭直射入心底般,他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脸色发白,心跳都跟着加快了。 “……我敢。” “那既然敢,你还坐在那干什么?”胡峦说着,已然摆出攻击的架势,转瞬就要居高临下的挥刀劈下。 小九彰大吓,他那年也不过十岁出头,便是个寻常汉子,见到有刀当空劈下,也是要吓掉半条命的,更何况是出自胡峦这么个经历过无数生死危机的老兵之手! 只那一下,小九彰的裤子就给吓湿了,他胡乱捡起地上的横刀,也不顾胳膊上的阵痛,翻身便朝一旁躲去。未等他在地上站稳,只听一旁老爹的笑声已经如擂鼓般阵阵传来。 “哈哈哈……我的好儿子!尿裤子这事,你回去要不要与你阿娘说?” 小九彰本是“劫后余生”,脸色还是煞白的。紧接着他就听到老爹这话,脸上也跟着迅速窜红。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那没心肝的老爹却仍提刀大笑,直到他笑够了,才眯着眼睛朝儿子望去。 “这回知道害怕了?” “是阿爷那一下来得太突然,要不然我不会……” 小九彰低头瞄了眼被自己尿湿的裤子,那三个字就像卡死了似的死活说不出来。 他老爹却不在意,走过来再度俯下身,直盯着儿子羞红的面庞。 “知道害怕,再正常不过。你只有知道怕了,才会逼着自己做出反应。但只会跑,是什么都保护不了的。你以后要保护你兄弟,保护你娘。现在你就得告诉自己,你不能跑。”胡峦沉声说着,伸手重重点了点儿子胸口。 “但我也不希望你变成不知道怕的莽夫,九彰。现在害怕的感觉,你也得给我牢牢记在心上,知道吗?” 听到父亲这话,小九彰原本坚定的脸上反而显出一丝诧异, “记住……害怕?可不害怕不是更好吗?” “哼……不害怕的人活不长久。九彰,你记住,你要知道怕,但就算害怕,你也不能跑,你得想办法反击,记住没有?” 父亲的话仿佛尚在耳边。胡九彰猛然睁开眼,身上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 江上,静静洒下的月光将水面染成一片银白,舟中,李慕云正在他身边安睡,江上清风徐来,很快将他额上潮湿的汗液吹干。 江南,这个只存在于商人之口的富庶之地如今也一五一十的呈现在了胡九彰眼前。他之前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此生居然有机会下江南,但以往再想不到的事,如今也一件件都做下了,猛然间想起过去,再对比眼下情形,胡九彰只觉心悸,止不住冷汗直冒。 想那些年在北庭,又有哪一仗他不是一面忍着怕,又一面豁出命去打的呢?老爹如今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倘若他还活着,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投靠叛军,又擅自脱离部队做了逃兵,老爷子怕就是只剩一口气,也得一刀把这个辱没家门的儿子给结果了!胡九彰一想到这个,那汗就更止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