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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慕云又不得不承认,这匪首的一番说辞,精明异常。因为但凡被劫之人,都会想方设法的抓住机会,为自己谋求出路,而作为劫匪,又十分应时应景的在人质面前,给摆出了一条脱身的明路——即,证明自己。只要人质能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一切苦难便自然而然的化解开了。 而一旦认定,只有“成为好人”这一条脱困之路后,被劫之人定然会想尽办法与这一帮匪徒搞好关系,来表现自己“好人”的一面。如此一来,原本的受害者,也便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成了加害者。就算他日后真的恢复自由,也不会反过来出卖劫匪,反而会成为这帮劫匪在长安城中活动的助益。 以如此之法在天子脚下作恶,不但可以扩充自己的势力,而且做得无声无息,还不招人记恨。不得不说,这劫匪头子精明得很,李慕云单是想想,都觉得可怖。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会反抗,完全不承认匪首口中的好坏判断标准。李慕云猜,这样的人,大抵都会被归入“坏人”的行列。而就算被归为“坏人”,这独眼龙也不会要你的命,顶多就是劫了财,再把人折磨一番,废掉半条命罢了。 如此,有血性、不愿屈服的人,恐怕会选择后者。而至于这帮劫匪究竟会不会杀人,李慕云仍不敢断定。毕竟人说出的话都是会变的,说到底,自己的生死已经握于人手,一个随时随地能要了你性命的劫匪,他说他不会杀人,你就能相信吗?反正李慕云不信。 “可你凭什么来判断他人的好坏?要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更没有绝对的坏人。” 李慕云沉声反问。 对于李慕云来说,无论选哪个,他都不愿意。 对于那些他一眼看不透的人,他从来不怕以最深沉的恶意去揣摩。所以李慕云自然而然的把这土匪头子想得十恶不赦。什么靠判断人好坏来区别对待,这话听起来好像是仁义,好像是原则,但在李慕云耳中,这也不过是利用和控制他人的手段罢了。他想脱困,但他不会选别人摆在他面前的路,他要自己走出一条路。 “呵呵,你小子有胆。”那独眼龙听了,反而显出笑意,“你问凭什么?就凭现在你是我的阶下囚!到了爷爷手里,就得听爷的!” 这人说话倒是豪爽,从不拐弯抹角,但李慕云不吃他那一套。 “要杀要剐你给个准话!我不需要你来判断我的好坏。” 李慕云仍冷这张脸,态度强硬异常。 “啧……小子有种!你就不怕爷爷我现在把你杀了?” “哦?杀便杀。你不是早说过,自己不害人性命吗?怎么,刚说完,这就要违言了?” “你——” 独眼汉子被李慕云给噎得说不出话,条件反射的睁目一瞪,模样甚是骇人,叫李慕云额上又渗出不少冷汗来。 但这群亡命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必须得靠自己搞清楚。只奈何他没有丝毫保命的手段,冬夜的冷风吹在他身上,早就他这身衣服给吹透了。此时此刻,李慕云全身上下都止不住的在打寒颤,他的嘴唇冻得发紫,可天太黑,月色又太灰,没人看得清他此时的状态。 “我不需要你判断,既然你把你的条件都说清楚了,那我也来说说我的条件。” 李慕云一字一句道。他为了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握紧了拳头,将指甲都嵌进掌心中,狠狠得攥进去,感到痛了,才勉强维持住自己肃然而立的姿态。开口时,他的嘴唇也在抖,但他愣是咬紧了后牙槽,以至于这口中发出的声音,都显得诡异阴沉了不少,乍一出声,就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似的,他自己听着都瘆得慌。 “你若是有胆,我身上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但唯独这里面的军制物件,你不能碰。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他把行李放在我这儿,来日我碰见他,还要把这些东西还给他的。” 李慕云目光坚韧,那独眼汉子与他目光相对时,不由得一愣,但很快,男人眼中又显出凶光。 “奶奶的!何时轮到你来讲条件了?你小子有种!今天晚上大家伙儿在这儿可都瞧见了,我曹易做事,讲根据!我只问你一句,你姓甚名谁,是何身份。你老老实实说出来,我绝不为难你,但倘若你执意隐瞒,也就别怪咱们弟兄了。我看你小子细皮嫩rou的,恐怕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吧?咱们这四处漏风的破屋,你怕是要住不惯的。” 至此,李慕云总算知道了这匪首的名姓:曹易。他虽然从没听过这么一号人,但这个曹易,绝对不同寻常。此人分明就是这破落街坊里的匪头,但却先后两次强调自己对人质讲根据,就算伤人,也绝不杀人。 李慕云推测,此人恐怕对规矩、信义一类的事,看得很重。虽然堕为匪徒,但却还要讲究这些有的没的。而再看围在这空地上的十几个手下,这其中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鱼龙混杂。显然,他们都只是些寻常百姓而已。这满眼的人中,唯独这位独眼匪首是个练家子。而再看他腰间的唐军横刀,李慕云猜,这人可能跟胡九彰一样,也是个兵。 “讲根据……呵……你有你的根据,但我也有我的。” 李慕云已经用尽了全力去支撑,但撑到了这一步,他已经连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要感觉不到了,四肢因为寒冷而刺痛,刺痛到了极致,又逐渐麻木。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站在冬夜的室外受冻,他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变成什么样,但如今哪怕能多撑一刻,他也要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