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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九彰连试了几次才用手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而他这一动,几乎是同时,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响动,胡九彰听到有人往里赶的脚步声。他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朝着那帷幔外一望,却见着白慕云正匆匆往自己榻边来。 白慕云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儒士长袍,料子也是丝绸面的,映着晨间的微光,反出点点鲜亮来。可白慕云脸色却不好看,紧张中又带着些忧愤——白慕云这两日是如何过的,恐怕胡九彰是不得而知了。 一个离家出走的富贵公子,答应回家的条件竟然是要救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兵,且他私自带人回来不说,还把人安置到了自己的卧房内,而他这个主人反而跑去外屋睡着侍从的卧榻。这一节,胡九彰如若不问,白慕云便是永远也不会主动说。 他正是因为胡九彰的存在,才鼓起勇气重新面对这个家,否则白慕云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二十一年,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二十一年……身边竟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相与的,这事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事情可笑,而一厢情愿的相信着庶母的他,更是可笑。 可这话,白慕云不会再当着胡九彰的面说。在胡九彰面前,他只是他,他要听真话,而只有去掉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才能听得到真话。 “白公子遇着事了?怎地这般忧愁?” 胡九彰瞧见白慕云这副模样,面上不由显出点点调侃笑意。他身上纵然难受,但当着旁人的面,他就是装也要把样子装足了。不想白慕云听他这话,反而显出些许怒意。 “你烧退了?快躺下,你这伤少说也得养上个把月,不仔细着小心再烧起来。” 胡九彰还是第一次听到白慕云这样急促的说话,他不禁有些发愣。 “诶——没事,这不是没死嘛。” 胡九彰话未说完,白慕云已然行至榻前。却见这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忽而抬起手,一把便将胡九彰按回了榻上,且他另一只手竟还在胡九彰背后轻轻托着,是为了怕胡九彰躺下时再磕着碰着。 直到胡九彰躺实了,白慕云才将自己托着他的那只手从胡九彰背后抽出来。白慕云也是细心到了极处,他这点小动作胡九彰都看在眼里,胡九彰虽然注意到了,但他却只觉得是白慕云太过小心了。 “诶——我哪儿有这么金贵,又不是琉璃翡翠做的,还能一摔就碎?” “叫你别动就别动——你这不是小伤。大夫说倘若再退不下烧,你这条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白慕云声音中竟带上了些训斥味道,胡九彰一愣,半天没出声。 “呃……行,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说什么我听什么,还不行吗?” 胡九彰思来想去才挤出这么一句,未想白慕云脸色却是一青,噎在哪儿半天没出声。胡九彰瞧见他那张青黑脸孔,忽的想到胡彦,心便又软了。 “诶……我这不是想让你放宽心嘛,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胡九彰,尸山血海都见过,怎么会死在这区区腿伤上。” 却见白慕云目光在胡九彰面上打量,许久,才仿似xiele气般,满面的愤懑又统统转成了疼惜与哀愁。 “……你疼不疼啊?腿都那样了……我……诶……是我去晚了……” “诶——你一说这个,我倒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长安县衙的?白公子该不会……也是路过去办事的吧?” 胡九彰却是最不想见人露出这般哀愁模样。他在塌上昏睡了两天,这两天里,除了每日被人喂下的汤药,便再没吃过任何东西。他身子瘦了一大圈,脸颊都是凹的,这时身子理应最是虚弱,但他硬是撑着力气,叫声音中带上些许轻快,同白慕云说话。 “我……”被问到这儿,白慕云脸上一愣,忽而侧过头避开胡九彰目光。 “我那日被父亲派人找到,他们本是要催我归家的,谁知在归家途中偶然遇到你,我便生出了些好奇,远远的跟着你去了县衙。好久没见你出来,本想你或是已经从县衙后门走了,原是没抱希望的,谁知道我一绕到那条街上,便见到你血淋淋的趴在那儿……诶……我还想问你,你为何会被执杖行?你腿坏成这个样子,那行刑吏定然是被人使了钱的,只朝着小腿上打,连骨带rou都给打烂了,根本没给你留活路……要不是我请了这长安城最好的大夫为你诊治,你那伤……” 白慕云说着,眼光又不由得往胡九彰腿上瞟。那满眼的疼惜,看得胡九彰都不好意思了。 “你在长安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你告诉我,我帮你出了这口气。” 白慕云说到这儿,眼中竟赫然显出一丝阴鸷的狠辣来。这前后反差何其之大,以至于胡九彰身上都跟着打起了寒颤。 “呃……” 胡九彰躺在那儿沉吟了老半天,愣是没出声。他不是不恨张泗,但白慕云究竟是什么人?他可是直到现在也不清楚。胡九彰眼光直朝着白慕云脸上打量,思索片刻,音色中却又多了几分慎重。 “白公子,你到底……为何要帮我?你我二人萍水相逢……” 胡九彰话未说完,眼见着白慕云那一张玉雕似的精致面孔却骤然一拧,眉心上直接打出了个死结。 “我告诉过你,你忘了?” “咳……我……”胡九彰连咳了几声,他隐约记得白慕云跟自己说了什么,可到底说了什么?他一时间倒真有点想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