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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九彰心中对这几个字仍介怀异常。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胡彦惨死在长安的模样。想不到,也不敢想,张泗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眼泪是下意识的从胡九彰的泪腺里涌出的,小彦死了……只这么一想,胡九彰的喉咙便哽咽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胡彦是他们家的指望,胡彦死了,胡家唯一剩下的这么点希望也便绝了…… 胡九彰攥紧了拳头,他眼里又渗出泪花,但那却不是因为疼的。纵然街上没人,但胡九彰仍不想把自己这一张涕泪纵横的脸暴露给任何人看,他趴在地上把脸埋进双臂,上身微微颤抖着,却一声不吭。 街上传来脚步声时,胡九彰甚至没有抬头去看,经过了县衙这一次,他几乎对这座曾经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都城彻底心死。如此繁华昌盛的长安城,偏偏不是他这么个曾经为大唐浴血拼杀了五年的人,能活得下去的地方——他敢说,这长安城的百姓,几世不曾见过战乱厮杀,他们活得安乐,太过安乐,那日子不是胡九彰这种人能过的,长安不是他的,他没资格那样安乐的活! 想到这儿,胡九彰心里甚至生出了丝丝怒愤——长安何止欠他一个公道!长安欠他太多太多—— 但胡九彰的悲愤却被背上的一下轻抚打断。被人轻轻拍在背上时,他愣了。是谁?谁会在这种地方在意他?啊……估计是嫌他个瘸子当了道,来赶人的吧? 胡九彰随即强忍住眼泪,他愣是将这一张脸在自己衣袖上狠蹭了几下,这才抬起头。可胡九彰一抬头,却被眼前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晃得一愣—— 白慕云。 胡九彰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儿见到白慕云,而白慕云身上还是那一身绸缎暗纹的白衣,那衣裳太好看,也太贵重了,可衬在他身上,却仍觉不足。胡九彰如今匍匐在地自下而上的打量着白慕云,他忽然觉得白慕云那张精致脸孔,竟仿若天人下界一般。他看呆了,甚至不及反应。他不知道自己如今面对白慕云还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眼眶带泪,眼睛红肿,模样难看极了。可面上的难堪,胡九彰已然掩饰不了,他只得将心中那万千悲愤全都藏入心底,转而摆出一副受了杖责后仍不屑于认错的倔强模样。 “……你来这儿做什么?” 胡九彰的声音沙哑着,腿伤和心中持续翻涌的情绪已然让他发起高烧,但他本人却丝毫未曾察觉到。腿上的剧痛把他全身的感官都麻痹了,他没感觉到自己体温升高,也没在意全身上下因为高烧而接连引起的阵痛和恶寒。他只知道自己不舒服,至于为什么不舒服,他已然懒得去想。 “你……” 白慕云半跪在地上俯身瞧着他,声音却微微颤抖着。 “你腿……” “被打了二十杖,还算是轻的……” 胡九彰轻啧一声,不肯在人面前表露出丝毫怯弱。但这才说了几句话,他便虚弱得抬不起头了,悲愤褪去,他就连意识也开始模糊。 “你来这儿做什么……” 胡九彰还有好多话想问白慕云。他想知道,一个富家公子哥儿,为何要在长安西市的旅店暂住,他更想知道白慕云为何会主动与他攀谈,听他讲陇右的过往。那本不是什么值得与人说道的往事——陇右,北庭,瀚海军,说来可能威风,但陇右的日子其实很苦,胡九彰这五年就是这么苦过来的,但凡有可能,他都不想这世上再有人要像他们这些戍边将士一样,苦得连一顿热饭也吃不上,连一宿的安稳觉都睡不好。 但再多的,胡九彰说不出来了,他晕过去了,就趴在那儿直接晕在白慕云面前,连自己到底是何时晕厥的,他都忘了。 这一觉,胡九彰也不知睡了多久,在他那野火灼烧的恐怖深渊里,他见到胡彦被人弃尸街头,那是一个深夜,胡彦躺在地上,那脸色就像胡九彰见过的无数尸首一样,惨白得可怕,甚至有些不似人形。胡九彰跪在弟弟的尸首前失声痛哭,可他周身却又无端烧起熊熊烈火,胡九彰就要被那火给吞了,火势蔓延到他全身,特别是在他那一双已经糜烂的双腿上,熊熊燃烧。剧痛铭心刻骨,好像要把他两条腿都烧没了,可他眼见着自己双腿在那烈焰中泯没,火势却不曾削弱分毫—— 剧痛中,胡九彰几乎是嘶声竭力的哭嚎,他再也不想掩饰什么,他满心的怨恨与不甘,都在这剧痛中得以释放。他哭了,泪水从眼角滑落,滑过他烧得不见血色的憔悴面庞。但叫胡九彰感到困惑的,却是迷蒙中,在他脸上轻轻略过的一丝触碰。 “诶……没事了,你别哭啊……” 耳畔传来白慕云颇显慌乱的安抚声,那声音一下将胡九彰从幻境拉回现实,直扰得胡九彰身上更难受了。 白慕云—— 有了旁人在场,胡九彰怎肯再泄露出丝毫软弱来。他强睁开眼,便见到眼前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手中正拿着帕子,坐在自己身旁,而那人影之外还立着个更加模糊的身影,可胡九彰看不清了,他最多只能看到白慕云拿着帕子的那只手,就连白慕云脸上的表情,他也看不清。 “……多…多谢。” “现在还说什么谢啊——”白慕云一见他开口,声音反倒更急促了。“你快好好歇着,别说话了。我知道你难受,我请了全长安最好的大夫来给你治伤,很快就会好的……你别难过了,好好睡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