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宦 第47节
疾步上前去搀她起身,容语却是退开一步,含笑道,“殿下,礼不可废。” 朱承安压制住内心的雀跃,胡乱点头,“是,是....你怎么来了?” 容语神色微凛,回道,“今日陛下召群臣议事,蒙兀怕是有异动....” 她跟着朱承安随意沿湖边走动,将今日朝议之事悉数告诉他。 朱承安听到最后,面露苦笑,“我心里有数了,不过我什么都不能做,这等军国大事,不是我一个皇子该知晓的,我怕父皇疑心你。话说回来,你身为御马监提督,此事责无旁贷,虽轮不到你出征,但底下的马料场该要着一清点,提前备好物资。” 容语颔首,“此事陛下已交待我,殿下放心....” 她话未说完,只见朱承安突然止步,懊恼道,“哎呀,怎么走到这来了?” 容语一愣,抬目往前望去,不知不觉二人上了往北的一座桥,此桥名为太液桥,连着湖心岛,只见桥的尽头,矗立一道高耸的铁门,铁门被青藤缠绕,依稀斑驳落漆,门上拴着一把生了锈的铜锁,浸润在时光的风雨里,无声无息的被人遗忘着。 容语疑惑道,“这是哪?” 夜风骤然灌入朱承安的袖口,吹得他衣袍乱舞,他眉目怔怔,嘴唇颌动了好几下,方才哑声开口,“这是南宫。” 容语还是不解,“南宫又是什么?”嗓音在唇齿打了个转,猛地想起了一个人。 当今陛下的皇位是打侄孙手里夺来的,继位后,把侄孙废为献王,而献王一直被囚禁在南宫,至今已有二十载。 岛上黑漆漆的,连只鸟儿都没有,实在难以想象有人居住。 不过至今不曾传献王薨逝的消息,想必还活着。 顾及朱承安的身份,容语几乎毫不犹豫拉着他往回走,“咱们快离开....” 三人一口气下来太液桥,回到承光殿,扭头再望那座孤零零的岛屿。 月色已收,天际苍茫,烟波伴随着远处的灯芒流泻在琼华岛周遭,却始终入侵不去,那黝黑的森木里仿佛匍匐着琼楼暗宇,它无声无息的,在浩渺的长河里渐渐褪色。 .......... 翌日六月初六,正是小王爷朱赟的生辰,容语当了一上午的差,趁着皇帝午歇的片刻,寻到刘承恩告罪, “义父,小王爷请我今夜过府赴宴,我少不得去街上置办些寿礼给他。” 刘承恩晓得此事,“听说是小王爷二十实寿,去年已给小王爷行了冠礼,今年也马虎不得,你去吧,替我也捎上一份贺礼。” “成,孩儿也给义父备上一份。”容语原想孝敬孝敬刘承恩,一转身摸了下口袋,空空如也,方才想起自己把银子都给了许鹤仪,连忙折身过来,笑眯眯冲刘承恩道, “义父,孩儿没银子了.....” 刘承恩瞅着她挠首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轻斥道,“你才多少家底,竟然打肿脸充胖子给那许鹤仪抵债,此事陛下也晓得了,笑话我养了个败家儿!” 容语一面不好意思,一面陪着笑,“孩儿有义父宠着,便管不着手脚,再说了,许兄也太可怜了些,回头义父遇见许首辅,还得说上他几句才行,有这么苛刻儿子的嘛!” 刘承恩也不舍得骂她,满脸怜爱,“你呀是不懂事,那许昱也是无可奈何,许鹤仪软硬不吃,铁了心不肯结林家这门亲,许昱是想逼他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好叫许鹤仪悔改呢。” 容语摇了摇头,“以孩儿对许兄的了解,他不乐意的事,怕是逼死他也没用。” 刘承恩长叹一口气,“年少轻狂,莫到老了后悔。”一面折入里间去拿银子给容语。 容语躲在珠帘外,也不敢跟着进去,呆头呆脑地等着。 刘承恩回来瞥见她那模样,又气又笑,将一叠银票塞在她手里,“给我省着点!” 容语稍稍瞅了一眼,不下五百两,登时露出讪笑,“义父,您对孩儿真好...” 刘承恩笑眼眯眯,“得了,快去吧。” 容语出了宫,并未去市集,而是折去了李府西北院。 杨嬷嬷已等候她多时,伺候她换了一身衣裙,将备好的贺礼给她拧上, “姑娘,需要奴婢随您去吗?” 容语摇头,提着礼盒往外走,“嬷嬷在家里歇着,等我消息便可。” 推开庭院的门,斜阳扑面罩来,映得她一张俏脸如莹玉生辉,她跨出门槛,却见巷口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 须臾,车帘被掀开,露出谢堰那张清湛的脸。 “上车,我接你一道过去。” 第37章 阳光炫目,容语下意识抬袖遮面,信步朝马车走来。 鹅黄袖纱下,人影娉婷。 谢堰惯常是个冷漠的人,几乎从来不会在女子身上停留眼神。 在谢家人眼里,这位谢二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整日浸润在朝堂,除了长公主与谢照林,寻常人难以见他一面,他是令所有姑娘铩羽而归的存在。 就连家中那位嫡亲meimei,也鲜少能让他多瞧几眼。 但今日不知为何,那个眉目冷淡的女子,提裙朝他走来时,他竟是觉得, 她浑身倾泻光芒。 斜红描了珍珠妆,这是杨嬷嬷特意给她用上的,能压一压她眉宇里的英气。 谢堰静静望着她,心情五味陈杂。 容语并不意外谢堰来接他,她正好有事寻他商议,提裙上了马车,将礼盒往旁边小案一搁,在谢堰面前抬起了脸, 眼角也染了些妆红,红艳艳的,没了半分往日的冷肃。 “谢大人,你可有靠得住且擅长查案的人手?” 谢堰稍稍回神,不再看她,“何事?” “徐越一个侄子开了一家文记钱庄,在青州,我怀疑他跟御马监的账目有牵扯,我手里没有可靠的人,此事还得拜托你。” 容语这么做也有私心,万一被端王与徐越察觉,也能将这笔帐算到谢堰和二皇子头上。 谢堰深深看她一眼,自然知道容语的算盘,也未多说,只颔首,“此事交给我,我会安排人去一趟青州。” 容语催促道,“越快越好,以防他们提前察觉,将证据毁尸灭迹。” 谢堰于是立即叫停马车,掀开车帘招来一名暗卫,低声吩咐几句,那暗卫领命而去。 容语这才放心,她惯常做男子打扮,一时还没法适应女子繁复的裙装,以防万一,她今日里面还穿了一身夜行衣,盛夏的傍晚,胸口闷得慌,脸颊也稍稍泛出一圈红晕。 马车徐徐驶向端王府,谢堰亲自给容语斟了一杯凉茶,又塞给她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容语将那圆筒给抽开,从里面掏出一份牛皮图,摊开一瞧,神色雪亮,“不愧是谢大人,竟然弄到了端王府的地图。” 容语语气与寻常无异,神态也那般随性自然。 可谢堰盯着那满头的珠翠,还是有些难以适应,只淡淡别开眼,“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弄到,你快些记住。” 她心神一凛,认真看了数遍,将地图记住,重新塞好,又还给他。 “说来我有一事不解。” 容语纤手支在膝盖,揉着眉心,浑然不觉发髻上那支步摇随马车轻晃,一下又一下拂过谢堰的脸颊。 微麻的触感像是初开的枝叶有些发痒。 “何事?”谢堰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下身。 容语目视前方,“端王想要夺位那便是造反,朝臣大都重视大义名分,支持他的能有几人?端王有什么把握和底气来争位?难道他真的要造反吗?他虽在军中有些威望,封地在长安,也有几万兵力,可这些比起禁卫军还差得远,他莫非有什么底牌?” 这是容语百思不解之处。 谢堰垂眸,侧脸靠近车窗,斜阳透过白色窗纱将他半张脸映得明亮,偏偏那双眸子冷得渗人, “那是因为,他打着帮献王殿下夺宫的念头。” 容语微的一惊,顿时坐直了身子,脑海迅速飞转过诸多念头,最后慢慢理清。 “所以,他打算高举献王旗帜,号令乾帧旧臣,再行司马昭之举,是吗?” 谢堰闭了闭眼,“没错。” 容语蹙眉,“陛下登基已有二十余载,天下承平久矣,百姓还有几人记得那位献王殿下?端王当真是狼子野心,什么念头都敢有!” 朱靖安与朱承安夺嫡,尚且是朝争,端王若有不臣之心,那就是造反,届时天下动乱,百姓离所,伤得是社稷根本。 谢堰淡淡扫她一眼, “元帝创业之初,分封宗室子弟,自土木之乱起,天下分崩离析,各地王侯虽奉朝廷为主,实则行诸侯之实,是乾帧帝一统四海,廓清环宇,令百姓安居乐业,若论正统,献王才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陛下即便登基已久,终究是窃人之果,朝中不满他篡位的大有人在,比如礼部与翰林院那些老臣....” 容语恍惚想起礼部尚书杨庆和说过,他曾是乾帧朝的旧人。 “你可知陛下为何久久不立太子?除了王皇后缘故外,还有一桩,那便是转移乾帧老臣的视线,当年陛下初登大宝,朝中有一半官员不愿上朝,后来虽陆陆续续被请动,可开口闭口皆是要陛下将皇位还给献王。” “陛下头疼不已,没多久王皇后诞下嫡子,陛下久久不立太子,招致那些恪守礼规的老臣不满,果不其然,这些老臣不再提当年篡位的旧事,转而围绕在四皇子身边,日日嚷着让皇帝立太子,皇帝成功转移他们视线后,尝到好处,岂会轻易丢开手,是以四皇子这么多年不尴不尬,皆与此有关。” 容语一言难尽地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献王在朝中还有一定基础?” 谢堰冷笑,“若非这些老臣,献王的命怕是早没了...” 容语思忖片刻,摇头道,“即便如此,端王成事的可能性还是不大...” 谢堰幽幽截住她的话,“如果他手里有乾帧帝的遗诏呢?” 容语霍然睁大眼眸,吃惊地盯着谢堰,愣了好半晌,方才涩声问,“此话当真?陛下可知晓?” 谢堰深深望着她的眼,摇头道,“陛下不知,否则早就杀了端王。” “这...怎么可能呢?乾帧皇帝怎么会有遗诏交在端王手里?”容语依然难以置信。 谢堰神色悠悠,“这就得从当年乾帧帝驾崩说起,彼时蒙兀携西域联军南下,与北鹤在萧关外大战,局势转危为安后,乾帧皇帝悬着的心松懈下来,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临终立诏将皇位传给襁褓里的小皇孙,端王自小被乾帧帝养在身边,乾帧帝于他而言,名为兄,实似父,乾帧帝深知主幼国疑的道理,遂写了一封密诏给端王,让他辅佐小皇孙,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命端王携密诏号令百官勤王。” “今上那时正在江南与蛮夷交战,后闻兄长病危,带着兵马火速赶回京城,端王还没来得及将密诏拿出来,皇位已落入当今陛下的手中,端王见大势已去,便将那封密诏藏了起来,转而拥戴陛下登基。” “端王与陛下乃一母同胞,陛下感念兄弟之情,很是信任端王,端王将那份野心隐藏得很好,兄友弟恭,造就一段佳话。” 谢堰说完见容语阴恻恻盯着他,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 容语眯起眼打量谢堰,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端王有密诏一事,该是极为隐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换做她是端王,定将所有知道密诏的人灭口,以除后患。 谢堰视线不经意落在她额前的碎发,印象里容语面如冷玉,一丝不苟,眼下的装扮,总令他生出几分不真实。 他苦笑一声,“端王当年第一时间便把所有知情的内侍给灭了口,可他却不晓得,那时乾帧帝病危,内间有一位太医侍奉,他听到此事,战战兢兢,只恨不得将嘴巴给缝了,他惶无宁日,想一走了之,担心被端王察觉反而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