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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玲与他静静地坐了一会,等到换药水的女看护离开了,她才重新把视线转到他身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我以为你至少会给我几天脸色看。”她说得很小心:“要不是我,你也不必和三哥分开这样久。” 从听到她责问温鸣玉的当夜,再至他受骗被敬渊带走那几天,那是何凌山对佩玲印象最坏的一段时日。他讨厌过她,但没有过去多久,他就把她忘得干干净净。记住一个人对于何凌山来说是件很郑重的事,这样浅薄的厌恶,尚不至于让他至今都放在心上。 何凌山从果盘中取了一颗草莓,托在掌心上递过去。佩玲不解地接了,又听何凌山道:“下不为例。” 他的语调很平淡,但掩盖不了这是一句威胁的本质。佩玲拈着这粒鲜艳红润的果子,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还能怎么办呢,被小辈这么说固然失脸面,但三年前她就拿他没办法,如今何凌山手握权柄,连她都要看他的眼色了,更加没有什么立场再去反对。 长成大人的何凌山相貌愈发像他的舅舅,尤其是垂下眼睛的时候,敬渊的影子简直呼之欲出。等到视线撞上那双与敬渊完全不相似的眼睛,佩玲才发觉自己看得出神了,连忙低下头,惨淡地笑了笑:“你别担心,我连自己都管不好,哪里抽得出心思再管别人。” 她不愿再谈及往事,主动扯开话题:“伤三哥的是什么人?敢在燕城动手,他们连命都不要了吗?” 何凌山道:“只有不要命的人,才做得成这件事。” 的确是不要命,出事的当天晚上,何凌山就抢在警察之前派人翻遍整座白枫饭店,好不容易搜捕到几个活口。拷问他们的人用尽了手段,他们熬不住酷刑,竟然宁可咬掉舌头都不愿泄露半点字。何凌山见问不出结果,索性让手下人统统处置了他们,既然眼下是盛敬渊急着要对付温家,就算他按兵不动,对方也迟早有送上门来的一天。 佩玲皱起眉头,似乎还有话想问。然而等不到开口,她忽然朝床边倾过身去,惊喜地叫道:“三哥,你是不是醒了?” 何凌山正漫不经心地把一块苹果削得奇形怪状,听到这句话后腕子登时一抖,险些削掉自己的指头。他把手里的东西丢开,手足无措地挤到床前,刚刚低头,视线恰好撞进温鸣玉半开的双目中。 温鸣玉脸上难得带着几分初醒的懵懂,等到看清跟前的人是何凌山后,他才眨了眨眼,那点懵懂逐渐变成忧虑,像是有话想问。然而注视何凌山许久,最后他却什么都没说,竟对何凌山笑了一下。 这一笑显得他双目分外清亮,也让何凌山看清楚里面除却柔情之外,仿佛还含着一点歉意。何凌山登时怔住了,心上宛如裂开一道口子,那些禁锢在其中的喜怒惊惧统统沸涌起来,像是罗网中的动物,终于找到一条生路,当即不管不顾地沿着那道缺口往外钻。 他意识到自己失控了,可头一回觉得此刻的失控是有道理的。从懂事的那一天起,何凌山要学的向来都是该怎样长大,怎样变得老成,他如同一株强行从孩童拔成大人的苗,至今不知中间那段空缺的意义。直至当下被温鸣玉这样望着,看见他对自己笑,二十岁的何凌山才迟迟领会到做一个小孩的滋味。 一颗水珠沿着下巴滚落,温热地打在他的手背上。发现那是什么后,何凌山吓了一跳,慌忙把脸埋进床单里,再也不肯抬头了。 佩玲想不通当下这副情形是怎么回事,想要安慰何凌山一番,伸出去的手却又在对方肩上停住。她有些尴尬,不住用眼神向自己的哥哥求助,温鸣玉无奈地对她摇了摇头,又朝门的方向一瞥,示意佩玲先回避一阵。 何凌山到底不是任性惯了的人,眼下没人理会他,他便对自己方才的表现万分懊恼,不等他想好重新面对温鸣玉的理由,一只温热修长的手忽然摁住他的后脑,手的主人用拇指轻轻从他耳侧抚过,轻声问道:“我醒了,你都不看看我吗?” 贴在脸下的被褥已经湿了一小片,即便没有镜子,何凌山也能猜出自己的模样有多滑稽狼狈。他拽下那只搭在发顶上的手,把它枕在额头底下,连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怕你笑。” 不是怕被对方笑话,而是现在的温鸣玉的确娇贵到了这种地步。那颗子弹伤了他的右肺,就算是稍重一些的呼吸都可能使伤口破裂,更不要提做别的动作。何凌山心事重重地想再叮嘱几句,不料那只被他压住的手翻转过来,一下捏住他的鼻子,温鸣玉道:“你怎么能把我想得这样过分?” 这个人倒是把自己的前科都忘了,何凌山刚刚哭过,原本就有些通不上气,偏偏温鸣玉还要雪上加霜。他终于被逼得抬起头来,说不出话,就用眼睛朝对方控诉。可惜他的目光太温顺,使得这点抗议掺进几分弄虚作假的意味,温鸣玉看了倒没有笑,仅是松开手,对他道:“过来。” 何凌山怕碰到对方的伤处,连俯身都是小心翼翼的。温鸣玉等得叹了口气,主动勾下他的脖颈,用掌心擦拭他哭得乱七八糟的脸。 或许是对方的动作太过耐心,何凌山难为情地躲了躲,把脸埋进温鸣玉的颈窝里。先前为了让温鸣玉退烧,看护似乎给他擦过身,以至他的皮肤上仍旧留有酒精的味道,何凌山贴在上面嗅了嗅,小声问他:“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