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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做梦 第69节

    杜窈小声哼着不成调的歌去碰了碰墙边一束百合。花瓣温凉柔软,略潮。

    其实仔细想。

    哪里有真花放置两天,还能新鲜地挂上露水,枝叶翠绿。

    飘上一个坏心思。

    故作不明白地去看程京闻,“好奇怪。这花怎么摆了几天都这么新鲜?”

    “假花。”他瞥一眼。

    杜窈忍笑。睁大乌亮的眼,很据理力争的模样,“才不是,明明是真花。”

    她的视线一直停在他脸上。

    于是清晰地捉见程京闻神情里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你还关心起别人的花了?”

    “保存得这么好,”她使劲儿压下去要笑出声的冲动。噘起嘴,佯装反驳,“当然要去问一问工作人员怎么做到的。”

    程京闻眉心一跳。

    “你是来看电影还是逛花展的?”

    杜窈不捉弄他了,笑嘻嘻,“那还是回去看电影吧。”

    并排走在黑色的植绒地毯上。

    来时又昏又刺的灯光,再看,又柔又和,似圆月的晕。

    把两道影子拽长,淡淡的灰。

    程京闻问她,“怎么心情不好?”

    “下雨,”杜窈抱怨,“我讨厌下雨天。都怪你,周六就是晴天。”

    程京闻神色稍顿。

    是他忘了。

    从前杜窈在雨天几乎不出门。偶尔撞上考试,即便选补考也绝不拖着包去学校,走那几步路,受鞋袜沾湿的不舒服劲儿。娇气得要命。

    “但是——”

    她拉住程京闻的衣袖。

    凑近,身后有猫尾儿似的在晃,“看一看漂亮的花心情就好很多啦。”

    -

    回到放映厅。

    荧幕上正抵达盖茨比与茜的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在曼哈顿街头一场车上,刚结束拍摄三回亲吻的镜头。

    杜窈坐回位置里。记起刚才说过花丑,摆放杂乱像暴发户。

    有些懊悔。

    以前南城里的鄙视链从祖上历史下至文财底蕴,暴发户是最不被人瞧起的一级。

    程京闻小时候被欺负。

    几个小孩边打他边笑嘻嘻地唱:“暴发户,私生种,泥巴地里的小孬狗——”

    刚才这样说,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她丧气地叹一声。

    边上的人问,“怎么了?”

    “我刚刚说话……是不是有点过分?”

    杜窈抿了抿嘴唇。

    仗他还不知道被揭穿了,借这事道歉,“求婚现场的布置,我竟然说很暴发户——太不礼貌了。”

    他淡声:“你说的没错。”

    杜窈一愣。

    “在电影院里摆满花,”他轻哂,“格格不入。是不是又奇怪又可笑?”

    “没有……”

    “亏你还是学设计的。”

    杜窈呼吸一窒。

    不明白程京闻话语里突如其来的攻击性是为什么——或许是被她的话伤到了。

    这样亮出尖刺与獠牙。

    像从前逼退那些为他好,为他说话的人的模样。

    为什么?

    杜窈放空片刻。不由想起贺知宴曾经说过他自卑。

    那会儿她没信。

    一个荒唐的形容词——从前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现在也不可能。

    认识程京闻的人予他评价最多的便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大学一场辩论赛可见一斑。

    那天杜窈本来不感兴趣,要回家。听说程京闻临时替上了场才去看一眼。

    跨年级的比赛。

    大一并不占优。刚从高中象牙塔里出来的学生,从已经油滑的大三大四手里占不到好处。当时一二辩被对方近乎压着打,所有人都认为要输——

    直到程京闻站起身。

    焦灼的气氛似乎独独避开了他。沉冷的嗓音不徐不疾地反击,把对面所有的漏洞与诡辩尽数指出,再提出己方论点新的逻辑链,当场扳回了比票。

    这一场,学校近半的女生都丢了心。

    便是在学校已经足够出色。

    更遑论商场风云,杜窈听过无数人讲他手腕如何雷霆,翻身建起成悦。

    ——这样的人怎么自卑?

    杜窈托起下巴。

    眼睛对向荧幕,余光悄悄注视左边的人。心里在想贺知宴的话——

    “他对你很自卑。这样的人,总会把一段感情搅糟。”

    对她很自卑。

    或许有迹可循。

    只敢装醉去亲她,只敢趁她睡着去讲心里话。想送她花,也要加冠一个别的名头。

    似乎怕被她发现。

    ……为什么呀?

    杜窈心里酸软。

    记起小时候她随口一提发卡丢了,程京闻也是嘴上不说,半夜真的去给她找了。

    只是那会儿他掩饰得还不够好。

    疲倦的脸与浑身的灰,把一只小熊发卡递给她,“你真的笨死了。就在树底下,我一看就看见了。”

    还小的杜窈一下揭穿他,“胡说,你明明凌晨四点还在找。”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

    杜窈一下急了,“你就有,我拍了照!”

    当时他的脸上少见地浮起恼怒,一推她,“你有病吗?”

    杜窈愣愣地抱着手机站在原地。

    不明白为什么对人好的事情讲出来,他这样生气。

    ……可能感觉被冒犯了吧。

    于是想,明天去给他道歉。

    等来的却是不告而别——

    程京闻离开了南城。

    杜窈有点难过。

    可能他真不太喜欢她,于是连道别也厌憎。与她一块玩,只是迫慑于她的死缠烂打。

    不过听程家父母说是去了海滨城市念书,也替他高兴。不用她带,就能日日见到辽阔的海与自由的鸥鸟。

    杜窈没去找过他。

    怕他嫌烦,不敢轻易打搅他平静的生活。可是偶尔旅行去海边,又想,程京闻是否也与她看过同一片海?

    那会儿漂流瓶很流行。

    于是杜窈便去找了个真玻璃瓶。趴在沙滩边,垫在掌心里,写了很多话。

    卷成细细一条,系上缎带,塞进窄窄的瓶口,扔进了翻涌的海水里。

    告诉他——

    离开的这几年里,一直都很想他。

    以及。

    他们还没分手,不许与别的小姑娘好。

    -

    荧幕的光变作暗暗的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