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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路(科举) 第134节

    他斟酌了片刻,面色不变地道:“杖五十,流放岭南。”

    鲁师爷一边听一边往判决书上面写,心中不住地感慨,大人还是心软啊,不过这样也好,原本自己还想替老阎求求情呢,他怎么就一时糊涂,被别人蒙了心智,做出这种事来!

    想起方才在大牢中他跟自己所说的话,鲁师爷就痛心疾首。

    他们这样的人,从决定当职业的那一刻起,正经的仕途就已经跟他们绝缘了,官吏不合流,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他怎么就被人给哄得找不着北了,真的相信别人有办法举荐他做官呢?

    当真是糊涂极了,且不说是谁能夸这样的海口,就哪怕是下一任天子,都不会为了他这样一个微薄之人,就跟先帝爷的规矩作对!

    跟着大人有什么不好的,眼见着的平步青云,在南阳府待上两年,回京之后定然高升,他们做幕僚的,自然也有好处,况且,他们还是韩先生引荐给沈大人的,他这么一出,回头让韩先生的面子往哪里搁啊?

    难说大人最后决定这么处理他,不是看在韩先生的份上。

    唉,这可真是……

    鲁师爷在心里又摇起了头。

    ……

    周如玉和儿女们回来的日子,正好也是阎昌肃被流放的那日。

    城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们,一时之间马车过不去,沈伯文便让唐阔停在了路旁没什么人的地方,自己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喧闹声稍微小了点儿,唐阔忽然在外面轻声道:“老爷,阎夫人求见。”

    沈伯文睁开眼睛,本并不想见,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下了马车。

    许久不见,阎夫人看着有些憔悴,倒是显得比阎昌肃年纪更大些了,她见沈伯文下了马车,便带着儿女,深深地朝他躬身行了一礼,“民妇多谢大人。”

    沈伯文侧身避开,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道:“夫人多礼了。”

    阎夫人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方才还躲在她身后的女儿突然冲到了前面来,怨念地盯着沈伯文,阎棠芝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她泪眼朦胧,声音颤抖着:“大人……您为什么这么不念旧情,我爹也帮了您不少忙,您为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重重的巴掌,“啪!”的一声,响亮极了。

    刚被嫡妹甩开,阎学海木讷的脸上满是焦急,见到这个场面,登时人就愣住了。

    阎夫人打完自家女儿这一巴掌,手还在微微颤抖,她指着女儿,厉声道:“你给我闭嘴!大人就是念了旧情,你爹才是流放,如若不然,就是身首分离的下场!”

    她这话说完,阎棠芝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半边脸很快肿了起来,足见阎夫人方才那巴掌的用力,但她还是咬着唇,倔强地看着沈伯文,似乎在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然而沈伯文却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就在阎夫人正欲替女儿方才的出言不逊道歉之前,他便先行开口,语气平静地道:“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夫人还请自便。”

    阎夫人没有脸面继续留他,闻声便僵硬地点了点头,福身恭送:“大人慢走。”

    ……

    一直到马车行驶到码头处,沈伯文的面色都一直冷冷淡淡的,陪坐在马车中的唐阔只觉得这现在的天,原本应该是很热的,结果现在车内都觉着凉飕飕的,大气不敢出一声。

    心里不由得暗暗怪起了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娘子。

    也不知道她家里怎么教的,怎么养成了这么一个没脑子却胆子又大的性子,但想到她亲爹,唐阔又见怪不怪了,有其父必有其女呗,那没事儿了。

    只是苦了自家大人,平白无故地被指责了一番。

    阎夫人瞧着倒是个有主意的女子,可怜摊上了这么一个相公,女儿也没教好,下半辈子要受苦了,真难啊。

    希望今个儿能接到夫人小姐还有两位公子回来,这样大人的心情定然能好些。

    唐阔悄悄地在心里祈祷着。

    好在他们今日运气不错,马车在码头旁停了没有多久,就等来了载着周如玉等人的客船。

    “老爷老爷!夫人他们下来了!”

    唐阔在外头候着,眼尖地瞧见甲板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果然是大少爷,赶忙朝马车中汇报。

    他嗓门这么大,沈伯文自然听得真真切切,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周如玉。

    他弯了弯唇角,朝她露出一抹温煦的笑意,面上神色顿时如冰雪消融。

    让旁边看着的唐阔顿时心中咂舌,同时也松了口气,随即就赶忙迎了上去,帮老谭他们搬东西,把相聚的地方留给自家老爷和夫人。

    “如玉。”

    沈伯文对她笑了笑。

    周如玉循声望去,面上也露出欣喜来,带着儿女走了过来。

    见自家父亲上前携了母亲的手,二人一道登上了最前面的那辆马车,沈珏无奈地带着跟meimei上了后一辆马车,谭王氏抱着霁哥儿去了最后一辆马车。

    放下帘子,隔开外面的嘈杂声,日渐稳重的少年也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心道哪怕我考了两个案首,爹眼里还是只有娘一个人,当真是……

    唉。

    不过去了趟广陵府,倒是同秋生久违地见了一面,虽然他们现在都大了,不过幼时的情谊还在,相处起来也并不陌生,秋生也参加了这次的县试和府试,名次也都不错,若是父亲知道了,应该也会欣慰吧。

    沈珠完全体会不到哥哥略显惆怅的心情,她上了马车,便掩唇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然后靠在车壁上眯起了眼睛。

    在广陵府中住了两个多月,她已经有些腻了,娘要忙着交际,哥哥要忙着读书和科考,自己与知县和县丞家的小姐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她们的生活里只有女红茶艺等等,而她平日里都是习字读书,作诗算学,同她们说不到一起去,早就盼着回来了。

    嗯……也不知道庭安哥哥最近好不好?

    前面马车中,气氛正好。

    沈伯文面色温和地听自家娘子讲述他们在广陵府时的事,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提几个问题,譬如三弟还好吗,他们家的瑜哥儿如何,岳父岳母身体可还好,等等。

    周如玉也一一答了,在见到自家相公之后,她一直飘在半空中的心就像是落了地,踏实极了。

    不过她却敏感地察觉到自家相公的情绪似乎不太高,便主动握了他的手,柔声问道:“相公累了吗?”

    沈伯文却摇头不答,反而将马车内的小几推过去,平躺了下来,将头枕在她的膝上,略显疲惫地闭上了眼。

    轻声道:“只是有些想你。”

    周如玉不察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面上悄然攀上一抹红晕,她有点不好意思,但看着相公棱角分明的脸似乎又清瘦了许多,疲惫的神情,和闭上眼之后依然微微皱起的眉心,又有些心疼。

    她伸出手,动作极轻地抚了抚他的眉心,想要替他抚平眉间的忧虑。

    眼神更加温柔,近乎无声地道了声:“我也是……”

    声音虽轻,却依然被沈伯文捕捉到了,他唇角弯了弯,在马车的颠簸中,就这样睡着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疏疏数点黄梅雨, 殊方又逢重五。{1}

    清晨,霁哥儿还在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好像被绑了什么东西, 他不怎么舒服地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结果一睁眼就对上了自家阿娘温柔的笑意。

    “霁哥儿醒了?”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来, 揉了揉还是很困倦的眼睛,却不期然发现了自己手腕上新出现的东西。

    五颜六色的。

    “阿娘, 这是什么呀?”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也没那么困了,还把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 发现只有左手手腕上有。

    周如玉替他拿过今天要换的新衣裳,一边温和地道:“是长命缕。”

    “今个儿是端午节,系上这长命缕呀,保佑咱们霁哥儿百毒不侵,避灾除病,平平安安的。”

    霁哥儿闻言就好奇地低下了头, 看了看她的手腕上, “咦”了一声, “阿娘手上怎么没有?”

    没想到他挺机灵,周如玉失笑, 伸出自己的右手,“这不是有吗?”

    母子二人说笑期间,周如玉给他换上了新衣裳, 然后让谭王氏带着他去洗漱, 自己先回了堂屋。

    早饭已经被端了上来, 碧粳粥, 几碟小菜,还有两屉冒着香气的水晶虾仁儿蒸饺,一盆还在冒着热气的粽子,以及一盘被码得整整齐齐的五毒饼。

    五毒饼,即以五种毒虫花纹为饰的饼,其实就是玫瑰饼,只不过是用刻有“五毒”形象的印章,蘸上可食用的颜料,盖在酥皮儿玫瑰饼上,谓之五毒饼。

    除了这些以外,桌上还摆着樱桃、桑椹、荸荠、桃子、杏子等几样水果。

    沈伯文正精神奕奕地坐在桌边,手中握着一份朝廷邸报翻看着,看得出来昨晚上休息得很不错。

    察觉到有人进来,他抬眼看了过去,随即面上便露出个温煦的笑意来,关切地道:“回来了?”

    周如玉嗯了一声,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不过在落座的时候,手轻轻地扶了下腰。

    这个动作被沈伯文注意到,他将邸报放到一边,确定现在屋里没有伺候的人,才清咳了两声,然后轻声问道:“如玉,腰还酸吗?”

    周如玉闻言立马瞪了他一眼,不过鉴于没什么力度,说是嗔更为合适。

    沈伯文脸皮很厚,若无其事地道:“要不然你今个儿就别出门了,留在家中歇上一天。”

    “这怎么行?”

    周如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甚至想掐他一把,“今天有龙舟会,几家人早都已经约好了,江边的棚子都搭好了,怎么能突然不去,况且孩子们盼这一天都盼了好久了。”

    沈伯文还想说点儿,不过门口又传来帘子被掀开的声音,珏哥儿和阿珠一道进来,身后还有被谭王氏牵着的霁哥儿。

    “父亲母亲安好。”

    “阿爹阿娘早。”

    兄妹三个依照各自的习惯给父母问安,霁哥儿还小,现下也跟着阿姐叫阿爹阿娘。

    沈伯文只好把方才没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示意他们坐下用早饭。

    沈珏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窄袖直缀,腰间佩着相应的玉佩,衬得少年温文尔雅,沈珠则是身穿鹅黄色轻罗裙和淡青色的月华罩衫,梳了个少女样式的发髻,上头插了支珍珠簪,珠钗上米珠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腰间还挂了五毒荷包,通身更显娇俏可人。

    一家人用完早饭,沈伯文便回房去更衣,今日南阳府中有官府出面所办的龙舟赛,他身为知府,需着官袍出席。

    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相较于跟一堆大老爷们儿在台上寒暄客套,自己还是更愿意带着妻儿们去游玩,然而这是职责,没办法。

    换好官袍,他又回去跟妻儿道别,“我先过去了,等会儿庭安也会过来,你们也趁着天还不怎么热的时候早些出门,小心别中了暑气,今个儿城里怕是人不少,游玩的时候小心点。”

    最后一句是看着珏哥儿和阿珠说的。

    自家娘子要在江边提前搭好的棚子中观赛,霁哥儿还小,肯定要被留在身边。珏哥儿稳重,其实只有阿珠才耐不下性子,肯定想趁这个机会多逛逛,珏哥儿作为兄长定是要陪着一道的,因而叮嘱的就是他们俩。

    沈珠从前也没发现自家阿爹这么能唠叨,不过为了今个儿能出去玩儿,她便乖巧地应了下来。

    “阿爹,我知道啦。”

    沈珏也点头道:“父亲放心,儿子会看好阿珠的。”

    听到这两声保证,沈伯文这才嗯了一声,被周如玉送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