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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是赵锐三十多年的从警生涯中最煎熬痛苦的一个礼拜,他眼看着那孩子长大成人,也曾在老战友墓碑前信誓旦旦地允诺过,会让那孩子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绝不重蹈父辈的覆辙。 谁知事与愿违,到头来还是逃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运。 当时赵锐不顾所有人劝阻,坚持从西山市赶到边境,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熟料才下飞机就被劈头砸下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沈愔找到了! 虽然伤痕累累,身上有明显的受刑和用过致幻剂的痕迹,但他毕竟还活着! “咱们当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毕竟卧底身份暴露还能活着回来的先例实在太少了,一百个里也未必能出一个,”赵锐疲惫地叹了口气,“但是那孩子伤成那样……谁又能忍心多问呢?” 罗曜中皱眉回想片刻:“我记得他当时说,是有人救了他……” “对,是有这么回事,”赵锐说,“当初调查组觉得这理由太离奇,可又没有明确的证据推翻这说法……要不是因为这个,他的二级英模证书早就批下来了!” 隔着一张方桌和两三样冒着热气的蒸笼,罗曜中猝然抬头,视线越过经年的光阴,和赵锐对在一处。 良久,他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也许那孩子说得确实是真话……只是他没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赵锐低声道,“他知道是谁救了他,但他不肯说出那人身份!” 罗曜中微一皱眉:“他为什么要隐瞒?” “因为救了他的人身份很特殊,一旦暴露,立刻会成为警方的关注焦点,”赵锐咬着牙,话音从牙缝里挤出,低得几乎听不清,“他……想保护那个人!” 只听“咣当”一声,却是罗曜中一时失手,不小心带翻了茶杯。茶水滴滴答答淋了一身,他却顾不得擦拭,紧紧追问道:“是谁?” 赵锐定定看着他:“你还记得当初郭莉案里,被沈愔带回家那姑娘吗?” 被赵锐和罗曜中各种挂念的沈愔正陷入漫长的梦境中,梦里他好像听到了钢琴曲的旋律。那是一只舒缓又哀婉的曲调,沈愔音乐造诣有限,说不出什么名堂,只是觉得那曲子很动听,不着痕迹地弹中了心头最柔软的一小片角落。 落地窗开了一半,微风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沈愔直觉窗口应该对着一大片玫瑰田,因为那风里分明带着微醺的芬芳。阳光从落地窗力肆无忌惮地瓢泼而入,他眼睛蒙着布巾,却不是厚重的黑布条,而是一条丝帕。他迎光抬起头,透过轻薄的丝绸,隐约瞧见落地窗前坐了个朦胧的身影,手指灵巧拂过琴键,悠扬的旋律泉水一般流淌而出…… 沈愔蓦地睁开眼,发现眼前是完全的黑暗——不是因为暮色降临,而是他眼睛上蒙了厚实的黑布。 就像六年前那样。 沈愔试着挣动了下,只觉得自己应该是躺在一张厚实柔软的大床上。腹部中枪的部位,子弹已经取出,伤口也缝合妥当,包扎的纱布上似乎浸了药水,涂抹在伤口上十分清凉舒适。 唯一麻烦的是,他两只手腕被手铐锁在床头木栏上,只是稍一挣扎,锁链和不太结实的栏杆同时发出一声抗议。 沈愔不由皱起眉。 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很显然,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那人穿着六公分高的手工女鞋,鞋跟拍打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而她保持着这个从容不迫的节奏,闲庭信步似的走到茶几前,不多会儿,骨瓷茶具碰撞在一起,仿佛一只清脆的小调,茶水徐徐注入茶盏,洁白的瓷器中浮起一汪将红色的玛瑙。 沈愔先是微微绷紧身体,然而紧接着,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以柑橘和莲花为前调,五月玫瑰和茉莉香持久不散,最后用鸢尾和香草勾勒出袅袅余音,仿佛清新的花果香和纯净的海洋气息糅合在一起绽放出来。 这气味简直再熟悉不过,整整六年,两千多个日夜,每每午夜梦回都会从潜意识的深渊中探出头来扰人清梦。仿佛一个无形的指令码从大脑中枢传递过每一条神经线,沈愔绷紧的肌rou悄无声息地放松下来。他用干涩的舌尖轻轻润泽过皲裂的唇瓣,突然低声问道:“……曼卿?” 泡茶的声音陡然一顿。 沈愔叹了口气:“……我知道是你,能把我眼睛上的布条解开吗?” 短暂的沉寂后,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来到床前。下一秒,光线像是受到挤压的潮水,慌不择路地闯入视线。 沈愔不得不闭上眼睛,无声地数了十个数,才渐渐习惯了骤然亮起的光线环境:让他没想到的是,眼下真的是晚上,厚实的天鹅绒窗帘拉开一半,大片的夜色垂落窗外,隔着厚重的落地玻璃窗,冲他打了个招呼。 窗前摆了一张茶几,描金骨瓷茶具和紫砂香薰炉一字排开,精致的仿佛价格昂贵的工艺品。那熟悉的身影跪坐在矮几前,用行云流水般的手法斟出两杯热茶,回头冲沈愔晃了晃茶杯:“要吗?” 屋里没开大灯,只有房间一角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映照在她半边侧脸上,熟悉的眉眼轮廓从暗影中浮凸而起。与记忆中不同的是,那眼角细细眯起,再被眉笔精心勾勒,仿佛两道似蜷非蜷的小钩子,里头盛满了似曾相识的微妙笑意。 沈愔喉咙不易察觉地滑动了下:“……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