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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公主被揭穿后 第10节

    那日在坤宁宫,元曦拒绝了和亲,章皇后果然没再手软,第二天就把事情全抖了出去。这段时日,外间本就因她假冒皇嗣之事争吵不休,眼下听说是卫旸主使的,就更是物议沸腾。

    不仅内阁叫嚣着要弹劾太子,连那位完颜二王子,也气得直骂,说他们北颐欺人太甚,竟敢拿假公主蒙混,嚷嚷着要回大渝搬救兵,挥师南下,将帝京一锅端了。

    弹劾的奏疏如雪花般飞进宫门,堆了一小摞山,都把建德帝从佛堂逼了出来,亲自主持大局。

    元曦在铜雀台都听说了一耳朵,朝堂上指不定已经闹成什么样。

    “皇后娘娘和恒王殿下逼得实在紧,这几日,启安殿的灯火就没歇过,殿下也瘦了一圈,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妆台前,银朱拿着篦子,一行帮元曦通发,一行枯着眉头劝说。

    元曦睇了眼窗外,却是叹了口气,道:“算了吧。”

    这个时候,卫旸怕是也没功夫搭理她。与其浪费时间看来看去,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到底该怎么度过眼下的难关?

    她不是温室里的娇花,一丁点儿风雨也受不得,全指着别人来帮忙。

    那晚她说的主意,乃是现今最好的破局之法。她虽不知卫旸为何不肯应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自己就要放弃。

    难道卫旸不准她走,她就当真走不了了?

    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元曦吩咐道:“备车,我要出宫一趟。”

    片刻又补了一句:“小心些,别让殿下知道。”

    第9章 酒楼

    未初时分,一辆青帷马车低调从宫门驶出。

    而此刻天上,一只信鸽正逆向飞入皇城,“咕”地一声,稳稳落在东宫的窗棂上。

    贺延年上前解开鸽爪上系着的细竹筒,迈着鹤步飞快回到书房,躬身将信笺呈上。

    书房里坐满了人,全是东宫的幕僚,各个神色凝肃,如临大敌般。

    “眼下元姑娘之事还没个着落,那位云中王又过来凑什么热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提前进京,还带着那么多人,他想干嘛?”

    “哼,这还用问?刚进京,他就跟恒王接上头,你说他想干嘛?要我说,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先下手为强。管他图谋什么,咱们用这‘无诏入京’之罪,先把人给扣下。他日后便是想生事,也没这气力。”

    “欸,不成不成,人到底是南缙的使臣,为庆贺陛下的千秋而来,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咱们就把他给拿住,只怕会生出更多枝节,反倒中了他们的下怀。”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齐刷刷看向卫旸,想请他拿个主意。

    而一向雷厉风行的太子殿下,这会子却负手站在窗前,眺望天边一朵云,盘弄手里的奇楠珠子,一声不吭。脸上无甚气色,襟口隐有乌黑经络浮现,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是怎么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鹿游原,倒是“嗤”地笑了下。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除了铜雀台里的那位,还有谁,能叫堂堂太子殿下神思恍惚成这样?

    云雾敛让他好好吃药静修,这段时日不可再大动情绪。他倒好,整晚不睡觉,跑去给别人吹箫。厉害的哟,怎的没直接毒-发,把他给疼死?

    想起那日,手下的番子回北镇抚司求援,说要去包围宁国公府。他原是不打算亲自出马的,若不是这厮之前一直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在他不在京的时候,帮忙照看那丫头,他才懒得跑这一趟。

    但现在他也的确庆幸,自己没犯那次懒,否则眼下,这厮就该打发他去大同监矿了。

    捏着曳撒的一道竖褶掸了掸,鹿游原从帽椅上站起,“还是我亲自领人跑一趟吧。就拿缉匪的名头闹上一闹,抓几个无关紧要的杀鸡儆猴,权当是给某人提个醒儿。帝京不是他们南缙,由不得他胡来。”

    这主意不错,既敲打了人家,也没真正撕破脸。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卫旸却拧了眉,迟迟没有应声。

    倒也不是说这法子不好,只是他眼皮一直跳,心头也没来由地慌乱,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沉吟良久,他收起手里的奇楠珠子,决定道:“孤同你一块过去。”

    *

    凌霄楼坐落在帝京最繁华的南御河街,面朝皇城,背靠颐江,乃帝京七十二楼中的翘楚,颇有当年樊楼的风采。

    因着绝妙的临江景致,无论暮春烟雨,还是冬日飘雪,楼里都不乏玲珑意趣,故而深受文人雅士追捧。才建成一年,美名就已远播关外。一日的流水,足可抵寻常人家几月的开销。

    然却鲜有人知,这座酒楼,其实是元曦与好友叶轻筠共同经营的产业。

    连卫旸也不知道。

    马车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停稳,元曦戴着帷帽低调下来,由小厮引着,去往酒楼顶层的浮白小筑。

    叶轻筠早已煮好茶,坐在窗边等候,瞧见她来,高高举起手招呼:“快来快来,上好的蒙顶甘露,蜀中刚送过来的,还新鲜着呢,便宜你了。”

    元曦挺鼻嗅了嗅,撇嘴冷哼,“这是哪里的蒙山产的茶啊,什刹海的吗?”

    “嗐!管他哪儿的蒙山呢,好吃不就结了?”叶轻筠笑着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只要元大小姐说好,那就是好茶,我保准能让它在帝京盛行起来!”

    “哼,就你嘴甜!”元曦斜她一眼,心情倒是明朗不少。

    她知道,叶轻筠是在哄她开心。

    自打身份败露后,她就甚少再开怀过。人言可畏,她又不是钢铁打造的人,偶尔也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候。想找人开解,奈何这秘辛实在太大,她有苦无处说,有冤无处伸,只能憋在肚子里。

    叶轻筠是唯一一个能帮她保守秘密,且不会因她身份转变,而鄙夷疏远她的人。

    那段时日,若不是叶轻筠同她写信,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她没准等不到卫旸回来,就先郁卒而亡了。

    “怎的想起今天过来了?太子殿下都已经回京,不怕被他发现?”

    “放心吧,这几日他且有得忙,暂时顾不上我。”

    “也是,我听说这回,皇后和恒王是下足了火力,连‘废除太子’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传得有模有样,连街头的乞儿都开始拿这说事儿。”

    叶轻筠抿一口茶,朝元曦抬抬下巴,“所以你可想好怎么办了?是等殿下慢慢收拾完那群人,还是说,照原计划离开帝京?”

    “想好了,走。”元曦放下茶盏。

    白瓷杯底磕到青玉案,激起的声音同她的话语一样干脆。

    叶轻筠扬了扬眉,“不再考虑一下?而今这局势是艰难了些,但我瞧殿下还从容得很,想是已经有法子应对。你就不打算再等等,没准还真有转机呢?”

    元曦苦笑,“能有什么转机呢?内阁那几位最是迂腐,尤其是那位杜首辅。这些天,他就没离开过御书房,听说还撞了柱子。陛下若是不严惩于我和殿下,他便要以死告慰礼法的清白。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叶轻筠却不以为然地“嘁”了声,“谁不知道杜家与恒王联姻在即,他这一撞到底是为了礼法,还是为了他女儿的前程,真当别人瞧不出来?”

    元曦启唇刚想说话,就被叶轻筠打断。

    “好了,别跟我兜圈子了,你是什么性子的人,我还不清楚?这点小事能把你绊住?只要你想,什么章夕樱,什么杜首辅,那叫事儿吗?说,究竟为何非走不可?若是不肯同我说实话,别说让我帮忙,咱们朋友都没得做!”

    像是为表明自己的决心,叶轻筠说完,还拍了下玉案。

    “砰”地一声,茶杯茶具都跟着晃了晃,皱起连绵水纹,茶叶都上下翻卷起来。

    到底是至交好友,一眼就把她给看穿了。

    元曦揉着额角轻叹。

    金猊吐出幽幽一缕一缕的轻烟,那缥缈的轨迹后面,摆着一方落地大铜镜,正照出元曦此刻的模样。

    正值锦瑟年华的姑娘,娇嫩得仿佛晨露中绽放的花蕊。过去总是一身素净,别说钗环首饰,连脂粉都甚少点缀。虽也是出水芙蓉般的惊艳,可到底少了几分滋味。

    今日她却一改往日的恬淡,换了一身明媚的红,亦描摹了眉眼。

    那精致的五官、窈窕的身段便立马凸显出来,宛如一颗鲜艳的朱砂。衬上那股独特的清冷气质,让人想起天山之巅聘婷怒放的红莲。抓人眼球还不够,还要往人心尖上烙,霸道又不讲理,却偏又让你被烙得心甘情愿,欲罢不能。

    这才是元曦喜欢的模样。

    什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她根本没兴趣。

    叶轻筠说得没错,她走不走,跟章夕樱,跟这一桩案子都没关系。

    只是因为她和卫旸。

    “我不想再为他改变自己了。”元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叹道。

    她其实是个很爱哭,也很爱撒娇的人,膝盖磕破点皮,都能嚷上大半天。也跟其他姑娘一样,爱华服,喜胭脂,得空便研究新式的发髻和妆容,而不是见天儿抱着本书,琢磨圣贤们晦涩难懂的话。

    曾经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拼命追赶,向他靠拢,总有一天他是能看见自己的。却不想,她费尽心思的努力和追逐,于他而言,都不过一片浮云、一袅轻烟,风一吹,就了无痕迹。

    闹到最后,她遍体鳞伤,而他依旧高高在上、纤尘不染。

    感情之事最是强求不来,他既无情,自己又何必执着?

    卫旸是长天之上的皓月,光芒万丈,高不可攀。自己做不成他身畔的一朵云,回去自己的天地里头,做一缕无忧无虑的风,也是好的。

    就从今日这身红装开始,不为其他任何人,只为取悦自己。

    元曦缓缓勾起唇角。

    早春日光轻薄,打在她脸上,氤氲开柔和的光。只是浅浅一笑,便如春水映梨花,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叶轻筠毫无征兆地被晃了一眼。

    她和元曦是至交。

    当初她最艰难的时候,是元曦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告诉她“女子也可以不依附任何人,在这世上安身立命”。而今轮到元曦需要帮助,她又怎会袖手旁观?

    举杯碰了下她的茶盏,叶轻筠笑道:“好,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定全力以赴。”

    其实要她做的也不是很多。

    元曦把自己预备假死的计划,大致同她梳理了一遍,总结道:“其他的事我都可以应付,就是这出宫之后的钱和假死之药,我暂且没有办法,得寻你帮忙。”

    离京之后,可就再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日子,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这些年,元曦是攒下不少积蓄,可那些都是宫里头的例银,每一笔皆登记在册,轻易动不得。倘若一下全部拿出来,卫旸必定知道,那离京的计划也就甭提了。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会背着卫旸,跟叶轻筠联手经营这间酒楼,攒私房钱。

    碍于身份,元曦不方便直接出面,为生意奔走,所以只出钱,其余事则全交给叶轻筠,盈利则对半分。

    事实证明,元曦也的确没看错人。

    说来,叶轻筠也是文渊阁大学士家的小孙女,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一家子都是张口孔孟,闭口程朱的,偏偏将她熏陶成了一个商贾。

    别家贵女忙着修习琴棋书画,她只关心京中的物价,一颗石头都能叫她榨出油来。

    叶大学士气歪了嘴,藤条都打断好几根,愣是没把她打上正途,反而这“金算盘”的名头越叫越响亮。帝京十家票号,有六家都归她所有,生意都做到了关外。

    “钱好说,就是这假死之药……”叶轻筠摸着下巴思忖,“我得寻我黑市上的朋友帮忙。你给我些时间,最迟不超过半个月,我一定帮你搞定。”

    元曦点头,举起茶盏回碰了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