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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为灌一口酒,思绪更重。 那天突然被叶子微表白,他是懵然的,毫无心理准备。晚上没有回家,他并不是睡在公司,而是难得地回了一趟家。 那晚,梁母看出他有心事,披一件薄衫与他在湖心亭聊天。 梁母察言观色,问起公司的事情,他说一切都好,并一一作答。 梁母欣慰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会做得很好,你比你爸强。” 梁为没忍住,语带无处发泄的情绪,问出为什么当初要他与叶家联姻。 “这件事让你很苦恼?”梁母眼神温和,蕴藉湖中朗月,清清亮亮,带着洞悉的意味,“我以为你看得很淡。” 梁为一时语塞,是的,他明明看得很淡,可为什么却常为此感到困扰。 梁母看着平如镜面的湖水,轻轻拍着手背道:“阿为,梁家有一个并肩作战的亲密伙伴确实是件好事,但也不是非要不可,你是我的儿子,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 梁为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我从来没有逼过你,要你结婚也好,叶家还是谢家也罢,我从没想过拿你的婚姻去做交易。你会怨我,是因为你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 梁为不懂。 梁母缓道:“选择这条路的人其实是你,选择她的那个人也是你。” 他骤然绷住了脊背,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以为没有反抗就是没有做出选择?”梁母笑着摇头,“不是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我是拿着谢家的人选问你,你会不会同意?” “我……”梁为梗住,没有反驳的底气。 很多事情往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她早在多年前就凭一幅画窥探出儿子深埋的秘密,他是和父母一样沉稳内敛的人,在这个森严的家族下,服从听话,忽略情感,不曾挖掘过内心诉求。 身为母亲,她希望他能成长,过得更诚实一点,不要像他的父亲一样不负责任。 梁母告诉他:“她前几天来过一趟,拿走了你一幅画。” 那幅画,后来他在自家的留声机下找到。 那是他十六岁时画的画,梁为永远记得那个下午,他和周泽宇来到郊外马场。 风从草坡吹来,澄碧的天空坠得很低,云朵悠闲地飘浮,翠绿的草坡顶立着骑马的少女。 朋友的一声呼唤使少女回头。她柔顺的短发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流线,他在那一刻怦然心动,原来女人留短发,才是最美的。 从那以后,他不断遇见叶子微,听到叶子微。仿佛就是那一眼开始,他的世界忽然充斥她的身影。周泽宇口中念叨的是她,报纸上大肆谈论的是她。连去一趟学校,都能在她的班级门口撞见她。 他压抑着心中某种不熟悉的躁动和不快,用所有语言表达自己对这个女人的不屑。 梁家崇尚旧式教育,家中亲人的关系也很淡薄,梁父梁母之间一直谈不上有感情,梁为跟他们相处更是不多。 他十岁出头就被送走,亲情的疏淡导致他对情感的态度是消极的,排斥的。对家中长辈也是敬而不爱。 伦理中的孝道维系着他对这个大家族稀薄的感情,而令他长久留下来的,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冷静的责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梁为这个人其实过得很苦,人生的前十几年于他而言就是一个慢慢剔除自我的过程,他尊师重教,克己复礼,把自己放在梁家的容器,锻造成一个出色却标准化的青年才俊。 活得没有人气。 叶子微恰恰与他截然相反。 他克制,她张扬。 他学业优秀,她门门挂红灯。 他背着家人偷偷画画,她却背着画板招摇横行广场。 她做所有他渴望的事情,他在一种压抑的自我厌弃中厌弃她,于是相信所有关于她的坏的传言,深信她是一个肤浅的、高调的、庸俗的、风流的女人。 他在心中描摹一个恶劣的她,然后这么多年来每每想起,都强迫自己诽谤她:不过如此。 他太矛盾了,矛盾地、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是厌恶这个人的,却偏偏浑然不知地被她吸引。 那是一种很矛盾却又很致命的吸引,就像拉斯维加斯的赌桌,你知道那些筹码沾染罪恶,可你停不下博弈的手。你觉得她一无是处,可你分明在她身上找到一切你不具有的美德。你孤芳自赏自以为足够超脱,但你偏偏向往她丰盛的灵魂,热烈的生命,打破秩序的反抗,以及为自己而活的勇气。 十六岁的梁为并不知道,当固执的少年说出“我讨厌她”的时候,稀薄的寒冰早已注定被太阳融化。 如今二十四的梁为盖着拉斯维加斯华丽的夜幕,躺在冷风吹拂的泳池边,陷入长久的冥思。 而在大西洋的彼端,澳门。 路辛刚从赌桌上下来,她已经连续厮杀了一夜,她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与周围任何一个赌徒没有区别。 阿肯来接她们的时候,叶子微忍不住摆出了脸色。 吸引客人上赌桌,竭尽所能满足他们,诱惑他们,培养一个个赌徒,叶子微虽然知道这就是叠码仔的工作,但她仍忍不住对这个时候的阿肯生出怨言。 这种害别人倾家荡产赚来的钱,多少该有点良心不安吧? 阿肯似乎看懂她眼底的责备,不辩解地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