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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对方的处境,又何来感同身受呢?春娘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众人除了唏嘘之外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离暮雪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朝春娘走过去,半蹲下来将它放在了她的身边。 “是什么?你放了什么?”春娘问道。 “一个香囊。”离暮雪回答,将它往春娘脸颊旁边移近了一些,“城隍庙的丽大娘替你保管了四年,你应该知道是谁送你的。” 春娘看不见,却可以闻到这香囊上带着的熟悉的味道。清甜的花香里头带有一点点的温暖的苦,是艾草的气味,也是阿庆最喜欢的味道。 ……“生活有苦也有甜,但哪怕有苦,也不能掩盖甜的芬芳。” “你总说这句话,可也没见你有过得更好一些啊。” “会好起来的,慢慢地总会都好起来的。”…… “阿庆……”春娘的语调哽咽起来。她笑了一声,跟离暮雪说:“劳驾,能把香囊凑近一些吗?我想要闻闻它。” 春娘脸上的疤都在往外流脓血,整张脸都被血污覆盖住了。离暮雪沉默了片刻,方拿起香囊悬空凑到了春娘的鼻前,手心拢住了上面的流苏,没有让它沾到她脸上。 “是阿庆。”春娘仔细地感受着这股夹带着清苦的香味。“它为什么会放在丽大娘那里?” “兴许是没来得及送你。”离暮雪道,“做好没多久她就发生了意外。”而之后,春娘也再没有往城隍庙去,这香囊便一直留在了那老妇身边。 花香和艾草香融合得很好,苦与甜交融,像是自然的同一款味道,温暖又阳光,跟阿庆的人一样。她真的有一双巧手,不仅会织这世上最好的布,绣工好,还会调香。镇子上的人都以为飘香阁是制香最好的地方,但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知晓,飘香阁里手艺最好的巧匠,不是那些明着为人熟知的姑娘,而是阿庆。 “任何人想要活着都没错,你恨这个镇子,恨这个镇子上的人,也没有错。”离暮雪淡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你趁着今日杀了再多的人,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本来就无力改变什么。”春娘长叹道,“我知道的,只要这个镇子还叫‘美人镇’,只要衡量价值的标准还是一副皮囊,就算镇上的女人都被我杀光了,以后还是会有住在城隍庙里的那些人,会有下一个阿庆,下一个我。”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要照着他们制定的标准而活,我不甘心阿庆那样好的一个人,只因为她被烧坏了脸,她曾经所有的优点就全部被抹煞了,我不甘心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世上曾有一个被他们逼死的人,叫做阿庆。” 春娘喘了一口气,转而问离暮雪:“这身百鸟紫绡翠纹裙好看吗?” 离暮雪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低应道:“嗯,好看。” “我也觉得很好看。”春娘笑道,语调缓缓的,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天是雨后初放晴,阳光非常好。阿庆将它捧出来给我瞧,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它就像是在发光,上面的每一只鸟儿就像是活的一样。” “虽然这个镇子信仰的是花神,但我们却更喜欢鸟儿。我们羡慕它们能够自由地飞翔,无论是何种大小、何种模样,它们有翅膀,天空就都能够接纳它们。我们也好希望能跟鸟儿一样,不用管我们是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少的,美的还是丑的,都可以在同一片天空里飞,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那一年的美人榜榜首大家都猜出来了是飞鸾,阿庆也是根据飞鸾的身量制了这套衣裙。她说,她在之后会制许多这样好看的衣裙出来,要让这镇子上的所有女子都可以变得像榜首一样自信又漂亮。她准备第二天就把百鸟紫绡翠纹裙送去倚翠轩的,可是谁都没想到,当天晚上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那天的大火将整个织坊都烧没了,街坊邻里扑了很久的火才将它扑灭。春娘得知消息后赶过去,看到阿庆被大火灼得身上全是水泡,整张脸都不行了。参与救火的人说,他们把阿庆从火场里拖出来的时候,她怀里紧紧地抱着百鸟紫绡翠纹裙,她大概是为了去取它所以才没有在起火的第一时间逃出来。 因为阿庆护得好,百鸟紫绡翠纹裙没有一点烧坏的痕迹。春娘在阿庆养伤期间替她将它送去了倚翠轩。飞鸾当着她的面将衣裙收了,但当她转个头回去取自己落下的帕子时,却看到飞鸾让人把阿庆用命护下的这套衣裙拿去烧了。 “差点被火烧了的东西还拿来送人,也不嫌晦气。” 春娘永远都记得飞鸾在说这句话时脸上嫌恶的表情,仿佛以前跟阿庆亲亲热热学刺绣,以jiejiemeimei相称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春娘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发现大家对阿庆的态度变了。 以前,所有人都说阿庆柔善漂亮手又巧,是这镇子里顶好的姑娘。可后来,当他们在路上遇到阿庆,都会躲得老远走开,就像名为“丑陋”的病会传染他们一样。 再后来,阿庆便不再出门了。因为她走在路上会被不认识的人丢石头,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无赖会围上来,故意扯下她遮脸的布,把她无措又害怕的丑态当做笑话一样展示给别人看。 “甚至我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的那场大火,根本就不是意外。”春娘说到这里嘴唇颤抖起来,语气也变得狠厉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