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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笑了许久,他才轻轻长叹了一声,对着坛口喝了一口酒。 他是个弃儿,刚出生没两个月就被扔在了一座破庙门口,上不知先祖,下不知父母。寒冬腊月的,幸好被一个老乞丐看到捡了回去,否则就被冻死了。当了四年的小乞丐,又在一场饥荒中,在老乞丐的尸体旁边被木喻霖捡回了玹瑛城。 在玹瑛城里的这些年月,人人都当他品性如清风朗月无可挑剔,胸有丘壑却不争抢,跟他师尊木喻霖一样受人欢迎。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骨子里的那些深埋的负面。他是自有记忆起就看尽世态炎凉的孩子,他在最底层,感受过弱rou强食,经历过弱者的生命被当做烂泥一般践踏。 无论外表上套着怎样君子端方的假面,他终究不是那样高洁的一个人,他是想要权力的,他想要成为强者,所以他才会在剑冢里面出乎他师尊所料地,选择了威力霸道的踏浪剑——哪怕它会对他造成过大的反噬,让他很有可能因灵力虚空而死。 他本是那样一个人,直到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师姐。 师姐大概是不记得了,她在七年前的某一天,曾落水险些丧了命。 那日是他将她救起,在他抱着她回去治疗的时候,她扯着他的衣襟,迷迷糊糊地跟他说,让他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再豁出命去提升修为。 他当时怔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师姐一直都知道他的秘密。 他为了寻求突破,特地来了这山中寒潭水蛇妖的老窝,只为取它们守的那株冰魄草,以便炼化服用,提升他与踏浪剑之间的心念紧密度。 而师姐,也是随他才来,并因此被水蛇妖所伤。 他之前虽明白师姐一直都是真心对他好,他也是真心地将师姐当做亲人,真心地想要守护她。可在心里的阴暗角落,他又时常自嘲,觉得师姐的这一份关心,或许也带着自出生起就在高位的那份高高在上,如同施舍。 直到这一刻,看着师姐因中寒毒而发抖,浑身都开始生起冰霜,他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他才恍然明白自己着实是个卑劣小人,竟以他龌龊的思想去衡量师姐这么多年来对他的这份真诚的好意。 他本打算着,等师姐身体恢复之后,他一定要好好向师姐道歉。他会向师姐保证,以后不会再铤而走险,他会爱惜他的命,因为这条命,还有人比他自己更珍惜。 可惜师姐醒了之后,把这一切都忘了。 她只是茫然地依偎在大师兄的怀中慢慢喝着药,听着大师兄叮嘱她以后不能再去危险的地方,然后在大师兄说起是他将她救回来的时候,对他笑了笑,柔声说:“多谢你,子夜。” 他的这句道歉再没找到机会说出口,他只是觉得心里一瞬间就空了,于是他走出了门,并在之后常至各地历练,很少再在玹瑛城中久呆。 他原来也喜欢师姐,这份喜欢并不比大师兄少。只是他蠢,既不知其所起,也在领悟到的那一瞬间,便被宣告结局。 他内心也时常挣扎,想试一试抢一抢。每多看师姐一眼,这份喜欢都会更深一分。 只要喜欢,便想拥有。他是个凡人,免不了俗。可一边,大师兄是他自小仰慕的对象,另一边,师姐又明摆着整颗心都给了大师兄。他做不出来,也深知徒劳。 于是他把心放到了很远的地方,只希望师姐能够幸福就好。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过了七年,直到今日荧惑台前,看着君节鞭一道又一道地抽在大师兄身上。 压制在心里的那个邪恶的他试图占据他的思想,被他禁锢着的那份情感也有了松动。假面套了太久就成了真实的身体的一部分,他最初还是想要努力维持一下多年的体面的。他想了很多,束手束脚,最终在他师尊的提醒之下,他解开了心中的锁,决定尽力一搏。 正好师姐也说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既然师姐已经不爱大师兄了,那么他就有机会的,不是吗? 裴子夜又喝了一口酒,没有将心中所想表现出来,只看着叼着地瓜干睡着了的玉云琅,道:“几日的相处下来,玉师弟为人倒是有趣,师兄弟们都挺喜欢他。” “行沐礼那日,师尊说到他本也是有地级灵根之人,加之身怀罕见魅骨,原该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损了根骨无法修炼,实为可惜。”他问离暮雪,“师姐不是让四师弟替他检查过了么,可还能修复损伤?” “嗯。”离暮雪应了一声,“四师弟已拟了几个治疗方案,逐一试过后再从中选择最合适的方法治疗。只是——” 她顿了一下,抿了抿嘴角:“还缺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可以化解各类药物之间相冲属性之物。” 要治疗玉云琅根骨上的旧伤,无论是针灸也好还是浸药浴也好,都是辅助,最关键的是要制成回元丹,才能让他筋骨熔炼重塑。 离暮雪体内融了赤云丹,凝炼根骨的功效本要比回元丹好上许多。但没奈何玉云琅的体质太弱,半点没有修仙基础,赤云的效力对他而言太过霸道了,会有很大的风险使得他在治疗中途经脉爆胀而死,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近百种药物炼制回元丹。 玹瑛城财大气粗,再珍贵罕见的药物都好找,然而越是功效强的药物,相互之间就越有相克相冲的部分。要在不损坏药力的前提下化解这种排斥,还需要找到比归不弃现有的更厉害的炼药辅助灵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