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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自从去到浦宁她父母家,那些记忆仿佛从未消失,时不时便在夜晚叨扰她的甜梦。 殷家和黎家其实并没什么关系,之所以走得近,也完全是因为黎珈外婆和陈芳方的那层关系。所以,许青璇两口子把黎珈送到庙尚,又悼念了会老人便离开。 黎珈一进屋,王沛兰就把她拽进了拐角,责问:你的脸怎么了? 过敏了。 昨晚去哪野了?你知道我打了多少电话?找了你多久? 王沛兰气急,尤其是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黎珈却始终淡淡:去倒垃圾了,没带钥匙出门。 宽敞的院子,来了很多黎珈不认识的亲戚,或许小时候也见过,不过她早就没有印象了。 她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两年前外婆的葬礼还历历在目。但此时,她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她没哭,也不伤心,全程面无表情,也只有她没开口吊唁。刚才去看她奶奶的遗体,十年后再次见到她,和梦里的模糊嘴脸全然不同。 因为中风,她的嘴歪着,身子肥胖了不少,梦里的黑发,如今也是满头银白。 时间变换,对一个人有多大改变呢? 以前她能追着黎珈满村边骂边打,如今躺在寿木上,竟然让人觉得有丝羸弱。 黎珈没看多久,便出了门。屋外,仪仗队正在敲锣打鼓,有人领着亲戚伤心地哭泣。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她叫回来?就因为骨亲血缘?没有一颗悼唁的心,却还让她站在旁边,亲睹这一幕幕悲痛的表象? 黎珈父母在吵架的时候,王沛兰痛骂黎东明母亲的话,她曾听过无数次。如今,她却跪在寿木前,哭着说舍不得。 对这个世界的虚伪,她嫌隙、厌恶、甚至忍不住作呕。 她很累,随便进了一个房间,正好看见黎瑜躺在床上睡觉,她便放心地躺上了床。 半睡半醒间,黎珈被窸窸窣窣的谈话吵醒。 诶,你见东明那闺女了吗? 我正要跟你说呢!天哪,她怎么能这么冷漠的噢?奶奶死了哭都不带哭一声的?看都没看几眼就跑走了! 对啊!而且我还听说老人离世之前,还念叨她,问怎么没见到她。 啧啧,怎么说老太太也把她带大了,你看她五官姣好的,怎么也少不了老太太那五年的功劳啊! 所以说,这闺女真没良心,之前算命的就说她是扫把星,长得又妖孽,真不知以后会怎么祸害男人。 ?? ?? 黎珈只是睡得有点迷糊,她没聋,愈听愈清醒,心底的火越聚越浓。 她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不争吵不反抗,除了因为懒,便是给人留余地。 时隔十年,黎珈还没听过这些肮脏的话,外婆教她将心比心,也教她有一报还一报。此刻,她不会再退缩。 你们说什么?说我是扫把星?长相妖孽?你哪只眼看见我祸害男人了?嘴巴就不能放干净点吗?有这闲心嘴碎,不如好好回家照镜子?行嘛? 她们没料到,这些话能被外人听去,尤其是八卦的对象就在现场。 嘿,小姑娘,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这么没素质的事以后可别做啊! 你骂谁嘴碎呢? 黎珈轻嗤一声:骂你。 我叼你老母,我们说的有错吗?啊?你要不是扫把星,东明两口子还能不要你?出生没几天能把你扔到庙尚?你就是不孝,不懂得感恩,养了自己五年的奶奶死了,一点也不伤心,你是没有感情吧?你还是人吗?不就是扫把星?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瞰众生,自以为是人性的胜者,对所有与之相悖的言行举止都嗤之以鼻,这才是弱者。 我要有什么感情?假惺惺地在她的死躯上哭?黎珈难得被气笑了,真是对不起,我这人一向诚实,绝对不会做表里不一的事,我就是不伤心,没有感情,但请问,我这样碍着你们了? 屋里的争吵声并不小,引来了很多看客。黎东明怒不可遏地扇了她的脸,完了骂道:真是没有心! 脸上火辣辣的,黎珈却不为所动,她被王沛兰揪去了厕所,当头棒喝:我看你捣什么鬼乱,啊?还嫌这事不够多?你凭什么在这吵吵嚷嚷?也不看看这里什么情况...... 黎珈跑了出去,但她无处可逃。 在庙尚村,她没有一个朋友,嘴碎的人、看热闹的人所目皆是。 也就是那天,黎珈彻底被击溃了。 在黎东明扇她脸的时候,在王沛兰对她破口大骂的时候,在他们听到外人骂她是扫把星,却无动于衷的时候。 从庙尚回到浦宁后,黎珈便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梦到她奶奶对她破口大骂、拿着竹棍绳子抽她、村里的小孩向她吐口水、被水淹没再无法上岸、一群她不认识的人围着指摘她冷漠无情...... 一夜之间,她仿佛回到了五岁之前,外婆辛苦给她建造的乌托邦,瞬间崩塌。 梦里,她总是被否定,醒来后,她也在自我否定里沉沦。 沉沦、挣扎、再次沉沦、挣扎.....成了她世界的底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