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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这孩子的,都给你端过来了。我今天刚煮的,你多少吃点。” 张氏在侧身那一瞬,泪水终于不受控制滑落。她忍住鼻尖酸意,快步走出去。 祁叙把碗搁在床旁边放置的小桌上,目光从一开始就停留在她脸上,从未离开过。 暗淡的眼神细细描摹她清妍的眉眼,慢慢往下,停在她虚握着的双手上。 “你都听到了。” 嗓音浅淡的,是陈述的语气。 “什么听到了?”她迟疑回望着他,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祁叙只是看着她,眼中似乎寻不出一丝刚才的悲伤,但只有细看,才能觉察出他看似平淡的外表下隐含了多少怆然。 “好吧。”纳兰初知道瞒不过他,只好默默低头,“我是听到了。” 不仅听到了张氏在哭,而且还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 死一般的沉寂从房间里蔓延开。 纳兰初却始终低着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她不是要死了,是要离开了。可是,她找不出说出这句话的理由。祁叙或许会将他们的相识当成一场欺骗,张氏说不定也会不认她这个女儿,还有宋砚哥哥,还会教她读书吗?应当也不会了吧。 虽然这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但她从未把他们当作是梦境中虚无的人。他们都有七情六欲,都有爱恨嗔痴,都是活生生的人。 浮安城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秀祁山清晨飘渺的云雾,照阳坡上的温暖灿烂的余晖,每一样她都舍不得。 还有祁叙,她也舍不得。 她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好让眼泪不要轻易掉出来。 “我不相信。”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纳兰初抬起头,蓦然间对上他眼底闪烁的晶莹。 “祁叙……”纳兰初抓住他的衣袍,眼泪落下来,“对不起。” 要是这梦境再长一点就好了,就算是和她一生一样长都可以。现在才不过第三年,梦境就在催她要早早地走。 时光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如流水般悄无声息溜走,不过须臾间。 漫长的沉默。 祁叙侧身端过粥碗,汤匙搅了搅,把粥送到她嘴边。 “喝粥吧。” 纳兰初擦擦眼泪,小心喝了一口。 粥有些烫,祁叙放在唇边吹凉,再重新喂给她。 纳兰初抬起眼,望见面前人低垂的眉眼和泛红的眼眶,心像被烟熏似的,眼泪又重新涌出来,一滴一滴砸进碗里。 粥有点咸,不知道是盐加多了,还是眼泪流得多了。 祁叙微微探出手,温柔擦拭掉她眼角的泪。 “好了,别哭了。” “祁叙……” “宋初,就算是我死了,也要让你活下来……” 纳兰初愕然抬头,看见他平淡的眼眸,却错过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然。 楚崀诊断的时候她虽然是昏睡着,但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寒症早已经无可转圜,与其说是病入膏肓,不如说是这梦境在催她出去。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她即将离开这里的事实。 她一边喝着粥,一边默默想着。离开之前她总要做些什么,才不负来了一趟。 张氏有宋砚哥哥照顾着,没有什么大碍。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祁叙。 上县学是行不通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科考。但如今书贵如油,根本买不起。唯一的办法就是抄。但科考要的书实在是卷帙浩繁,单她一人根本抄不完。 只能是能抄多少就抄多少。 白日里有张氏和祁叙看着,她不得不安安静静待在屋里。楚崀说她受不得风,张氏便把她拘在屋里,哪儿都不许她去。 一日三餐都是祁叙做的,刚开始他非要亲自喂,后来纳兰初据理力争才让他把筷子给她自己吃。 被她拒绝之后,祁叙表情一脸遗憾,好似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祁叙,你就让我出去走走吧。再这样待着,我迟早要憋死在这屋里。”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他,祁叙眼睛骤然蒙上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上次见还是两年前。如今乍然浮现,让她心底莫名有些发怵。 “你怎么了……” 他抬起眼,漫不经心把筷子递给她,眼底浓郁的阴沉仍未消散。 “以后在我面前,不许说死。” 她点点头,从那以后在他面前,她再没有说过这个字。 不过对于她想出去的愿望,祁叙还是毫不留情否决掉了。不过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祁叙答应中秋的时候同她一道出去。 秋来之后,白昼缩短,夜晚渐长。 每次晚饭一过,祁叙就不再过来。每逢这时候,她便点上一豆灯烛,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抄书。 练了半年多,她的字写得愈来愈快,在床下堆了一大摞抄完的纸,一直没能给祁叙。这些纸张是上次用束侑换的钱贱买过来的,纸张粗糙不说,还容易渗墨,每次都只能写一面。 为了节省纸张,她只好把字写小。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如蚂蚁一般排列着。 她只希望祁叙将来看到了,别嫌弃她的字就好。 晚上灯火暗淡,字是越写越小了,眼睛却越来越模糊。纳兰初估计着照这种趋势,估计还没等她离开,这双眼睛就要先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