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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生有可归,却被父母丢在山里,脸皴的通红,穿着不知谁送的或大或小的衣服,拖拉着不合脚的鞋,跟着怨天愤地的奶奶 ,穿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走到老远的县城里去卖奶奶的手工馍。那时,天一亮,安然就知道,该起床了,该翻山去卖馍了。 她说话晚,三岁了还没张嘴的苗。饿了,就紧走两步,伸着黑搓搓的小手去拽奶奶衣角,奶奶就会掀开盖帘揪块馒头给她。渴了,就指着嘴巴哼哼,奶奶就把挂在车把上顶大的水壶给她,里面装着她和奶奶一天的水,可沉了,拿不动怎么办,她就两只手抱着,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灌,喝的急,来不及的咽下的就顺着嘴角往下流,她的领口就没有干得时候,湿乎乎一片把下巴颏淹的也红红的。 生活对她太理所应当了,理所应当的给,理所应当的拿,渐渐的在这种理所应当下,她没了情绪,荒谬的以为这就是她生活本来的样子。 “怎么就你一人,你父母呢?” 坐在正位上一直没说话的梁妈在她问候完正要坐下时,说;安然刚弯下的腰瞬间又直了回去,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他们,他们,临时有事,来不。”了话根本不用说完,梁妈早就积攒下的情绪就在等这刻。当着亲戚的面,当着梁家人的面正式爆发出来。 “啪”的一声,干脆利落,都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人人心里又明白,能让一向知书达理的郝教授把看重的体面都不要了,那必定是犯下了大错。 这儿媳妇不得了,梁家门坎儿刚迈进来,凳子还没捂热乎,就这么拎不清实在不像话。 梁妈是个体面人,这么多年在他们梁家门里没发生过矛盾,虽说隔着书香门第与生意人的价值差异,但人该尽得孝,该走的面儿一样儿没落下。人无完人,成了一家人,那就避不了鸡毛蒜皮的事,可那些鸡毛蒜皮也得自家人才有的,从另一个层面来讲,那算是一家人关系的证明。做大生意人的人,格局大着,尤其是最能分的清亲疏远近。梁妈不一样,梁妈是知识分子,做学问的,从小身边就画好了一堆的条条框框,要这样,要那样,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哪哪都得有规矩束着,这规矩一多,难免就会显得教条,可人知识分子最大的优点在于书读的多,眼界广,人识大体,拎的清,瞧不上的从不多话,就等人走了,关起门来教育自己的儿子。 眼前能让梁妈这么不顾面儿的大发雷霆,根本用不着刨根问底,那必定是你错了,而且错的还不轻。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安然身上,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脸上这会什么情绪都没了。 “你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女儿,我梁家这么些人都配不上和他们吃一顿饭吗?今儿是什么日子,忙?你问问在坐的各位谁身上不是背着几百万的生意,他们比这还忙?自己姑娘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露个面儿,富得只剩钱了?” 这话说的太明白了,安然反应在迟钝也听懂了,不仅她听懂了,在坐的每一位也都听明白儿的。结婚是安然高攀了梁家,安然家不仅没钱,更没人情味儿,亲闺女结婚都不来,那还得是没人情味儿到底了。富得只剩钱,有文化人骂人都这么有水平,跟山里爱在背后嚼舌根的人一点不一样,她们骂的直接,说她们把钱看的比命重,说他们一家子都是没有人情味的守财奴。 话不同,可道理却是一样的。没钱又没德的人,到哪都是最让人瞧不起的。 不过人家是在背后嘀咕,从没当着她面儿这么说过。 梁妈摔碎了盘子摔碎了碗,梳的整齐的头发随着她大开大合的动作,已经散了。她抬手指着自己的儿子,浑身发着抖,“你,你,你,瞒着我,瞒着我们所有人,就给我们梁家找回这么一祖宗来。” 一句话,就把亲疏关系和自己的态度摆明了,先是我们梁家,就算老梁走了,没了这个牵扯,我也没生分了咱是一家人的感情。如今事已成定局,改不了。可人是梁恪瞒着我领进门的,我瞧不上,但也不能真撒泼耍赖的让他们把婚离了去,离婚事大,关乎孩子一辈子。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也是在告诉梁恪,以后你是好是坏都别埋怨我这个当妈的。 那晚,饭到底是没吃成。 梁妈发没发泄完的都被亲戚们簇拥着离开了。该说的,要表达的,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气在那里顶着呢,一时半会儿下不去,要是就着这劲儿继续说下去,场面才就真不好收拾了。 安然低垂着头,眼里空空的,人走没了,才想起该说句道歉的话来。 对不起,妈您别生气,给大家添麻烦了,最后说没说,她也没记住,反正心里是这么想了。是想了,想的还挺多,好的,坏的,最后都搅在一块儿了,可坏的太坏,这么一混好的就没了。 从早上到现在,就跟站在云彩上似的,整个人都是飘的。她记得自己卯足了劲儿干成了件大事,还没乐够呢,就先摔了一跤,好容易爬起来,没等站稳呢,又是一跤,这一跤算是彻底把她摔醒了,脚着地了,人也不飘了。 这一天没完呢,她就跟过了别人一辈子似的。 奶奶临终时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安然站在那儿想,直愣愣的,像被鬼怪抽走了魂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