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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想起那样的情形,不由都吃吃笑了。 日头渐沉,远处隐约传来悠悠钟声。 阿绮似有所觉,往宫城西北面望去。 那钟声是自同泰寺传来的。 她静了静,双手握住郗翰之的手掌,抬眸凝望他:“郎君,咱们去同泰寺看看吧。” “阿绮——”郗翰之闻言,心中一跳,面上笑意收敛,嗓音也有一瞬干涩。 阿绮深吸一口气,只认真地看着他,静待回应。 同泰寺,浮屠塔,是她丧命的牢笼,更是他梦魇的故地。 郗翰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终是沉沉点头。 …… 此时行去,正是晚霞灿烂,天高气爽之时。 同泰寺中僧尼们都已做完晚课,听闻新帝携皇后将至,慌忙要来迎。 郗翰之早派了宫人先去,只命僧尼们都回各自住所便可,不必在外迎候,是以二人进去时,正一片空茫。 内侍们也都被屏退在后远远跟着,只二人携手在寺中缓行。 晚风拂过,浮屠四围铃铎清音泠泠,仿佛能使时空交错。 二人眼前同时闪过历历往事,虽心中各有感慨,交握在一起的手却都又紧了紧。 阿绮仰头望着耸入云端,已被暮色遮蔽大半的塔尖,恍惚忆起那困守其中,不见天日的可怖时光,和她自顶上一跃而下时,似痛苦又似解脱的心绪。 一晃又是四年过去,将她囚禁的人,已自缢而亡,而她亦万幸未重蹈覆辙。 如今,是时候跨过这最后一道坎,将过往全部抛却。 她侧头望向郗翰之,轻声道:“郎君,咱们一同上去吧。” 郗翰之微愣,心中隐隐作痛,可见她如此真挚又勇敢的模样,仍是忍下心底异样,点了点头。 二人遂双手交握着,一同进入塔中,一级一级攀爬而上。 九十余丈的浮屠,凡九级,皆以木为材,落成至今,已逾四载。 虽每日都有僧尼打扫养护,平日能入内登顶者,也少之又少,到底也经了数年风吹日晒,脚步踏上那厚重木阶时,已时不时有了“吱嘎”声。 初时,阿绮心中沉重,略微忐忑,无端想着往事,只觉有些慌乱,是以行得格外缓慢,一步一步踏过,仿佛要将过去的痛苦都踩碎在脚底。 然因此塔乃皇家敕造,宽阔雄伟,每以及木阶都宽而陡,行来十分劳累。 她行过五级,方才过半时,便有些气喘吁吁,双腿也酸软不已,只得先靠在一旁稍歇。 郗翰之却体力甚好,与她同行至此,仍旧是面不改色,气息顺畅。 他望着额角已渗出细汗的阿绮,不由上前两步,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 已是秋日,塔中有凉风自窗外灌入,带起一阵寒意。 他见她气息已渐平复,便站起身来,至她面前背过身去缓缓蹲下,拍拍自己后背,道:“上来吧,我背你上去。” 阿绮才将帕子收起,闻言惊讶不已,望着他宽阔后背,道:“郎君不累吗?往上还有三层呢!我已歇过,不累了,能走的。” 郗翰之却未起身,仍是蹲着,摇头道:“我不累,便是再爬十层也是无妨的,你不必担心我,上来吧。”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透着凉风的窗:“我知你能走,只是夜里风凉,这塔又高,你若再走出汗来,只怕要着凉的。” 话音落下,恰一阵风自窗外吹来,激得阿绮浑身微颤,只觉一股寒意慢慢渗透进来,可心底却暖融融的。 她站起来,俯下身去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肩背上,双臂伸出,紧紧圈在他脖颈上。 郗翰之两手背后,牢掌住她双腿,道了声“抱稳些”,便站起身来,重回木阶边,一步步踏上。 余下三层,他与方才一样,行得不急不缓,沉稳有力,虽身上渐渐热了起来,额角也多了汗珠,呼吸却仍是平顺的。 阿绮将才收起的帕子又取了出来,将脑袋搁在他肩上,替他一点点擦汗。 “郎君心中可有时?这一路上来,似未说什么话。” 她本还心有余悸,未曾留意他的异样,如今平静下来,这才想起自入了这塔,他便始终不大说话,只静静地同她一道走着。 郗翰之脚步顿了顿,随即又一面继续上行,一面偏过头去,以唇啄了下她圈在他颈间的柔荑,道:“我无事。” “只是我想起梦里见你从这里头跃下,又在这里头待了两年时间……”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喉间似被什么哽住,好半晌,才又哑声道:“我心口有些疼。” 阿绮趴在他肩头,侧过脸去看他,隐隐光线下,竟见他眼角湿润,正闪着晶莹光泽。 她心中一酸,双臂收紧,与他贴得更近,主动凑过去吻了下他的眼角。 零星热泪顺着唇瓣渗入口中,生出咸涩滋味。 他是在为她而感到心痛,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并非她一人默默承受着痛苦。 不知为何,她渐渐释然了,仿佛有某个曾经幽闭的角落,忽然被温暖阳光照亮。 已至塔顶,郗翰之微微屈膝,将她自背上放下。 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四面的窗边瞭望建康之景。 “北面而望,是鸡笼山。”她伸手指了指一处已被黑暗笼罩的地方,“白日看去,若天朗气清,还能看到昆明湖一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