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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一双灼灼眼眸,深深凝视着阿绮,直言不讳:“阿绮,我不愿与你夫君如此兵刃相见,若能免去这一战,不但于我有利,更能令江东百姓免受战火侵扰。” 阿绮一下便明白了他话中深意。 只见他眸色愈浓,渐渐充满迫切的渴求:“阿绮,我知你手中握有我要的东西。” 他这样多年来,始终都记得当年太后对待崔氏、袁氏的阴险与恶毒,心中笃定她与天子二人定还有不可告人的隐秘,尤其这近半年,因他实力已愈发累积,越发寄希望于寻到那二人的把柄,从而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 半年前,他秘密派人往建康去打探消息,本是一无所获,就在即将放弃之时,却偶然得到消息,得知天子与太后常入同泰寺,看来是礼佛,实则总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这才又派人秘密刺探。 恰在一月前,他手下的人发现,另有数人隐在同泰寺附近,似也在暗中窥视天子与太后,且已有了许多收获。 他本已在积极备战,甫闻此消息,自然不肯放过,派人一路追来,数日前才知,背后暗查之人,竟是阿绮,这才匆忙赶来。 他知她为郗翰之妇人,从未想过要将她牵扯其中,只要她愿将查到的消息告诉他,他便放她离开。 阿绮面无表情望着他,许久不语。 她自然明白袁朔要她手中的消息何用。 无非是想借此事将萧明棠自天子宝座上拉下。 袁朔虽有权势,却仍少军功与威望。他自然不敢堂而皇之便自己登基称帝,势必要在萧氏宗亲中另立天子,为他的傀儡。 只是如此一来,恐引宗王争夺王位,重现百年前,晋室尚未南渡时,宗王之乱的惨剧。 当年,正是因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内乱,才致使胡人趁虚而入,酿成日后之祸。 阿绮虽深恨苏后与萧明棠母子,日夜盼着那二人能为所犯之罪得到应有的惩罚,可也知道,此时局势未定,尚不是动他二人的好时机。 她面色冷淡,垂眸毫无波动道:“使君此言,恕我不懂。” 袁朔再上前一步,咄咄道:“阿绮,我知你派人在同泰寺中查访。你若告诉我,我与你夫君,便不必兵刃相见,更可替你父亲报仇。” “他如今,已非我夫君,我已与他和离。至于我父亲,”阿绮勉力忍着心口剧烈的跳动,闭了闭眼,不为所动道,“他的仇,迟早会报。袁使君不必多言。” 袁朔闻言,眸中闪过惊愕之色:“你与他——和离了?” 阿绮点头,说得斩钉截铁,却令周遭仆从也一同愣住:“不错,否则,他又如何会在此时容我孤身一人,离开豫州?” 她极力撇清关系,以期自保,免去卷入这场战争中。 袁朔神色复杂,似在考量她的话,又似含了别样的情绪,许久,道:“如今世道纷乱,你一女子,即便身边有仆从侍卫,也总不安全,不妨与我同行。” 阿绮冷冷望一眼他身后那黑压压的近万人,心中气恼,冷哼道:“使君如此说,难道我还有拒绝的余地?” 眼前这般不掩野心,行事独断的,才是真正的袁朔,先前的谦和有礼,温柔体贴,都不过是伪装罢了。 此时同行,定也还有打算。 袁朔见她同意了,面色不由柔和下来,露出几分温润,无奈叹息道:“阿绮,我不会伤你。” 阿绮不语,转身命人备车马。 宁州暂时去不了了,只能先随袁朔离去。 …… 却道郗翰之自西阳郡离去后,便一路马不停蹄,往鄱阳赶去。 他已收到曾诩送来的消息,言袁氏军大半已行过武昌,再有两三日便近鄱阳,而江州境内之郡县官员多出身世家,从前同袁氏交好,此时已隐隐有暗中倒戈的迹象,需格外小心提防。 是以才至鄱阳,他便与诸将连番商议部署,又亲自写奏报上呈建康,请求天子增派水师。 至深夜,待将一切暂安排下,他方有两三个时辰歇息。 帐中点了灯,侍卫如寻常一般,替他取了些干粮饮水来果腹,又打了水来供洗漱,便自行退下。 郗翰之囫囵吞了两块胡饼,饮了半囊水,再草草漱口净面后,便熄了灯在帐中简易的矮榻上和衣而卧。 他这两日为避免时不时想起阿绮,有意让自己格外忙碌,不留半分空隙,每每至精疲力竭,困倦不已时方歇。 然饶是如此,他此刻仰卧着,却仍是禁不住地回想起先前自己与她同屋而眠,却只能睡在门边榻上的情形。 黑暗中,他瞪着帐顶,无声地扯了扯唇角。 那一日,她说她已原谅他从前所为时,他以为自己会觉如释重负。 最初那一两日,他尚未反应过来,只知忙着赶路,竟果真觉得自己从前始终压在心头的那一阵悔意仿佛轻了些。 可渐渐的,他才察觉不对。 他的确不再频繁地梦到前尘旧事了,可夜半的梦里,却仍然充斥着她的身影。 不是前世因一腔爱意,而委曲求全,卑微又温柔的她,而是这一世,从一开始就从不掩饰自己喜怒的她。 她纯粹又执着,克制又洒脱。 她爱到浓时,能放下心中骄傲,温柔而坚定;决意离去时,又能毫不迟疑,淡然而旷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