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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红夫只飞快一瞥便知是何物,索性也不隐瞒,直接点头:“不错,是我放的。” 郗翰之取过阅览,果然与他记忆中所见颇为相似。 阿绮脸色有些沉,在烛光中有些朦胧的苍白。 “陈娘子,我与你并无仇怨,你为何要嫁祸于我?” 郗翰之一凛,这也是他始终未想明白的事。 “并无仇怨……”红夫落着泪,面目扭曲地笑了笑,“表嫂与我的确没有仇怨。表嫂不明白为何我要嫁祸于你,我又何尝明白,这样龌龊又教人胆战心惊,日夜难安的事,为何偏偏要我来做? “我来时,早有人同我说过,表兄新娶得高门之女,与当今天子亲如姐弟。既有这样的人物在,又为何还要寻到我这般微不足道之人来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望着阿绮的目光中渐渐升起复杂的嫉妒与仇恨:“我猜,他们本就是想要表嫂来做这些事的,只是表嫂不愿,对不对?” 阿绮与她对视,并不闪避,闻言点头:“不错,我从来不曾答应。” 即便她答应了,太后与皇帝二人,恐怕也不会全然相信,仍会不住地提防着她。 红夫却忽然满是讽刺地尖声笑了:“表嫂是高门贵女,身后有庞大显赫的家族,不想做便可不做,横竖都有我们这些如蝼蚁一般任人踩踏的贱民来! “我心中不甘,最开始便留了心眼,北上时身边需带婢子照料着,我便特意寻了个极擅仿人字迹的,后来趁着习字的机会,在书房中寻了表嫂的字来,一应往来书信,我都以表嫂的字迹来写,日后即便惹人怀疑,也不会牵扯到我身上。” 郗翰之此刻已由方才的愤怒渐渐回复平静,将此事细细思考后,又问:“今日这信,是你有意教我发现的吧?” 红夫自嘲点头:“不错,我是有意的。那日得了家中的信,田儿已没了,我为何还要再受他们摆布?我写了这封信,教表兄发现,表兄便会知晓身边有jian细窥伺,多些警惕。我虽不懂贵人间的明争暗斗,可我明白,他们既只在暗中行事,却始终不敢动表兄,定是因表兄之势力为其忌惮,轻易不敢动。若往后我能跟着表兄,表兄定也会护我家人平安。” 她忽而有些困惑:“只是,我自诩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丝毫未留下破绽,表兄到底是如何确信是我?” 即便是眼下,她也并未见到哪样实据,能毫不犹豫令人断定,一切都是她一人所为。 郗翰之冷笑一声,望向刘夫人:“我还在蜀地时,给母亲写过两封信,信中说的,都是我担忧为天子所不容,正暗中屯畜私兵之事,我特意在信尾告知母亲,府中有jian细,教她将最后的话裁去,将信放在屋里,看是否有人来将消息透露出去。” 他眼神忽而森冷:“那几日早有人在暗处看着,你夜半偷入母亲房中,私看那信,那时我便已知晓是你。” 他前世不知此事,如今既知道了,便可趁势加以利用。 他有意写了那样的信,借红夫的手令萧明棠等方寸大乱,眼下的姑孰,早已有人埋伏着,只等他们跨江而过后,便要擒住。 遭天子如此猜忌,他大可以此为借口,拒不南下,从此分庭抗礼。 这一切,都比上一世早了整整半年。 红夫一时惶惶然,面容有些扭曲,怔忡半晌,方喃喃道:“原来如此……我竟一直被蒙在鼓里,满以为无人知晓……” “红夫……你怎会如此糊涂?”刘夫人被眼前真相惊得许久才回神,一时心中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说,只觉又可恨又可怜。 红夫无力瘫倒着,垂头哭了一阵,泪眼朦胧望着刘夫人,心底生出无限愧疚:“老夫人,我对不住你和表兄……” 刘夫人心中戚戚,别过脸去不忍多看。 郗翰之命外头婢子进来将刘夫人搀进内室去休息。 阿绮在旁始终看着,到了此时,已觉身心俱疲,起身道:“真相已大白,容我先回屋去。” 说着,也不待郗翰之出言,便直接离去。 郗翰之立在屋里,望着她背影,不知为何,莫名有几分不安。 他转过身来,又仔细盘问了些细节,见与他先前猜测一一对上方罢休,问:“事到如今,你可还有话说?” 红夫已面如死灰,红肿的眼里再流不出泪来,闻言嗓音干哑道:“我的罪责,我已知晓了,只盼表兄莫迁怒我父亲与母亲——他们并不知晓,我母亲那样纯善的性子,绝不会如此……” 郗翰之点头,允诺道:“姨母宽厚纯善,我自是知晓的。我早已命人去接了他们二人,此刻想来已近豫州了。我这条命是姨母给的,无论如何,总不会亏待二老。” 红夫闻言,渐觉安心,面色麻木地冲他磕头:“多谢表兄。红夫此生已无憾,要杀要剐,全凭表兄一句话。” 郗翰之敛衽起身,一时眸光复杂,沉默半晌,道:“我不取你性命。你且独自过江往姑孰去吧,那里有广济寺,从此你便出家为尼,日日在佛前忏悔吧。” 至于她能否平安渡江入寺,入寺后,又能否安身度日,他再不会管了。 红夫闻言,再度轻泣出声,额面触地,迟迟不起。 “多谢表兄仁慈。” 郗翰之不再逗留,只命刘澍恩将其余事料理完,自己则急切往寝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