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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起伏的山峦,仿佛屏住呼吸,月光下的罅隙里,阴影如蛰伏的野兽,只待人放松警惕时,便起身飞扑,将人吞吃入腹。 沈屹的血脉鼓动着,叫嚣着,涌动的愤怒和野兽有了灵犀,原来他体内也有兽类伏待已久,此刻就要挣脱他的辖制,那猛兽只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并不在乎对错,也不在乎道义,只有血才可以浇灭,抚平愤怒,那猛兽其实一直在,不是吗?或者说他知道,他承认,猛兽,沈承才是对的—— 在烈焰中化为齑粉的护国公府,曾经那么煊赫无两,无上地位的背后是沈家代代镇守边关,用人命换来的,幼时的沈屹以为自己也会重复宿命,他会成为真正的武将,离开京城的花团锦簇和锦衣玉食,守卫大烨边关,庇护大烨百姓,也守护亲族的荣耀。 因为沈唐的无暇顾及,沈屹是由沈承启蒙的,文武皆由他亲授,小沈屹仰慕父亲,却更亲近二叔,一个是他脑海里的父亲,是个远在天边的大英雄——而另一个却是身边的亲人,陪他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沈屹承袭了沈承的一切,他如父如师,互相了解的程度,甚至可以说沈屹自己,就是另一个沈承…… 沈屹理解他,也……认同他…… “沈家武将世代视荣耀为生命……” “错!” 沈承一个爆栗打在小沈屹的额头上,疼得他直咧嘴,“荣耀根本比不过人命!生命是世间最可贵的,无论武将文士,贵族百姓,人命没有任何差别,这才是沈家人最珍之爱之,豁出命去守护的东西,虚无缥缈的荣耀算的了什么!” “父亲不是真么说的!”沈屹不服气,大声争辩道,“大烨国门,大烨百姓的性命才是沈家人珍视的,沈家的荣耀是他们给的,守住他们才是沈氏宿命,是家族荣耀!” 沈承几乎可以看见自己大哥说话时板着脸的样子,他不由叹息一声,这孩子既有大哥的耿直忠诚,又多了嫂子的善良柔和,虽然跟着自己学武,可根儿上就是个不知世事的京城贵胄公子,他斜着眼睛看沈屹半晌,又想沈家若一直如此,后代这般也无不好之处,大不了转向文臣之路,都是拿朝廷俸禄,谁又愿自家子弟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而且沈家还有自己不是吗?到时候沈承先去守边关,轮到沈屹又不知何时了呢! 沈承想着想着,自己劝服了自己,只是他玩儿心一起,忽的笑道:“好,好,你父亲说的自然是没错的,我再问你另一个问题,如果皇上突然让你去杀他国百姓呢?他们手无寸铁,从未杀过人,做过恶事,只是因为今年收成不好,皇上就担心他们穿过边境掳掠大烨,所以吩咐你先下手为强,你杀不杀?” 沈屹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不杀,两国尚未交战,屠戮百姓为不义。” 沈承道:“若皇上逼你杀呢?” “皇上为何一定要逼我?理由不违背义理,我方能遵从。” “理由?理由无非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沈承语气渐渐严肃,声音也低沉下去,他不再把沈屹逼入墙角,只是带着无奈的笑容说道,“饮冰,你可能今天不认同我说的,但是你要记着,你是人,人首先得有自己的对错喜恶,这之后你才能做帝王的一把刀,一柄剑,若是忘了这一点,你就会变成滥杀的兵器,变成魔鬼,而不再是人,有血有rou的人,懂吗?” 沈屹想了想,父亲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似乎也并无错处,他于是认真点头,这样的道理,二叔说的也没错。 他并不知道,沈承是换了另一种说法,讲同一件事,讲他的道——对错是最重要的,重于忠君,重于家族,重于一切!沈承,素有玉面将军的美称,其人风流聪敏,为人跳脱,奇巧的心思是常人万难企及…… 冷风劈在脸上生疼,而沈屹胸腔里有一团火,无法破腔而出,灼烧的他痛苦不堪…… 沈承说的有错吗? 沈家难倒不忠心吗?父亲不是舍命救护了景帝吗? 可结局呢,因为喜敬的仇恨,因为太后的疑心,满门被屠……若非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嘱他若能逃生,也绝不可为复仇行歪邪手段,若老天垂怜,沈家留下后代,也必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行走人世。 他又何尝会选择这样一条复仇之路? 所以他为什么如此痛苦?难道是因为,自己背弃了对错? 不知不觉间,他纵马朝着月亮狂奔,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的出口。 柯钺和贾明心焦如焚,可却追不上他,眼看离大烨军营越发远了,柯钺急道:“再不行,想个办法把人打昏,先带回去再说。” 贾明蹙眉,正要开口,只听头顶传来一声鹰的鸣叫,悠长而尖利。 他和柯钺对视一眼,目露喜色,那是金雕白咪,这个时候出现,想是带来了京城的消息! 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夜空之中,在两人头顶只巡弋片刻,便直直朝着沈屹去了。 白咪跟了沈屹几个月,已把他当做半个主子,它如往常一般直接飞扑到他面前,黑咪也熟悉它,不待沈屹下令,前蹄扬起,生生刹停在土坡上。 贾明和柯钺终于赶上,只见沈屹却还有几分愣怔的,扬手只是轻抚白咪的颈毛,却不去取它脚上的鲁班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