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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昭这天很晚才回来。宿舍的灯已经熄了,周泽山正躺在上铺被窝里用小夜灯看书。他看见林昭进来,于心不忍地说:“下次这种拒绝的事儿还是交给老四吧,那失望的小表情,搞得我像什么大恶人一样。”

    “嗯。”林昭放下电脑,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黑暗里,他在原地站了半晌,随后,他轻轻打开门走出去。不一会儿,门外的浴室传来水声。

    这天的林昭什么时候冲完澡又几点才入睡,周泽山无从得知。他口中的“下次”却很久都不再来临。

    作为宣传部的一员,军训结束没几天,李知禾被安排在一面大白墙上作画。

    起初,一起作画的人还有四五个,除了李知禾,其余几个人每次都在旁边嬉笑玩闹。后来,草图还没打完,那几人索性不来了。

    夏日炎炎,靠在阳台吃冰棍的习俗还在。从林昭宿舍望出去,正好能看见李知禾忙上忙下的微小背影。

    “看来当艺术家也是个体力活啊,我以前还以为他们都是特别酷的。”老叁咂摸着冰棍,嘴上还不闲着。

    “那么大太阳,我看着都热。”老四说:“宣传部也太磕碜了,打下手的人也不配两个。”

    “美术生太稀有了。”周泽山说:“而且那可是学生会,一升上大二就把自己当大官了,不使唤使唤新人那多难受。”

    “对对对,就跟我们班那谁似的。那牛的呀,跟我们说话比系主任还摆谱。”老叁想起某号人,语气夸张地模仿道:“周泽山同学,希望你可以配合我的工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神了。”阳台传来爆笑。

    林昭去教学楼的路上经过白墙,李知禾正站在墙前面打格子。上完一节大课回来,李知禾依旧背对着人群,在速写本上写写画画。

    也不知道她吃饭了没有。

    站在阳台,林昭已经习惯远眺。他看见李知禾衣服上沾满了颜料,她既要搬动巨大的颜料桶,还要爬梯子到高处作画,手里的画笔一举就是一两个小时。干的尽是体力活。

    画面内容已经初具雏形,是几个正在跑动的大学生,活力朝气。背景是校园里的林荫道,远处的学生们也都是夹着书,眉眼欢快。大概是想宣传青春勃发的向上精神。

    李知禾把画面处理得有些模糊抽象,却能让人一眼看得出主体。再加上大胆的柔系色彩堆迭,是她一贯的风格。

    “妈呀,真吓死我了。”路过那面墙时,林昭听见有人议论:“我最开始还以为要画成好多年前‘只生一个好’的画风,还好是写意派。”

    林昭偷偷扬起嘴角,在心里悄悄为李知禾自豪。

    事实上,他对李知禾有没有好好吃饭的顾虑很快被打消,因为有的是人在担心她。梯子旁边的打包袋子越堆越多,基本都是陌生男孩送来的奶茶和蛋糕,每个袋子上还附上了纸条,留着联系方式。

    李知禾短暂离开墙画时,会把那些吃的带回宿舍分给室友。送吃喝的善心人已经找不到了,她是在本着不浪费食物的想法。

    李知禾登上表白墙这个消息是老叁的女朋友来他们宿舍玩的时候说出来的。

    林昭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代了,他尝试着理解:“表白墙?你是说她画画的那面墙叫表白墙?”

    老叁的女朋友笑着解释:“不是,表白墙是一个sns,类似于高校论坛。捞人的,失物招领的,二手物品交易的,基本在那上面都有。”

    林昭以为是有人体谅李知禾的辛苦,替她控诉宣传部的不公。他转身打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关键词输入搜索栏,点开网址。缓缓滑动鼠标,他找到一篇标题为‘可以求一个画画女孩子的微信吗?谢谢!’的帖子。

    帖子的点击量和回复都很多,已经被顶上了首页。

    林昭点进帖子,发帖人很直白地表达了对李知禾的心动。同时还说被她的认真和努力所吸引,觉得她很辛劳云云。最后还附上了几张偷拍李知禾画画的照片。

    主楼内容比较正常,下面的回复却歪到了姥姥家。

    有个很前排的人说:‘她是艺体特长进来的,说实话,我真觉得她凭什么和我们这些正经考进来的人坐在一间教室学习?楼主也别心疼了,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的钱包了。这种艺术生可不是两叁个钢镚就能拿下的。’

    这种逻辑漏洞百出的言论竟然还有人跟风,另一个人说:‘她恐怕巴不得有活干呢,文化课本来就跟不上。现在既能刷脸找男朋友,又能讨好领导挣学分。我跟她一个大寝的,她还每天把别人送给她的吃的拿回来分,有什么好炫耀的呀,借花献佛。’

    林昭越看越气血上涌。下面有很多持两方意见的评论,他来不及看,直接点击回复按钮。

    他写道:‘你知道美术生参加联考和单招有多折腾吗?他们付出的辛勤和承受的压力一点不比我们文化课学生少。她是凭实力考进来的,没有人有资格大放厥词。面对这种无偿为学校做贡献的行为,你们不仅不感恩,还恶意揣测。据我所知,这位同学的文化课成绩也不差,根本不存在跟不上的情况。’

    林昭点击发送。没过几分钟,新消息的红点出现。

    对方回道:‘看来你也是艺体生吧,不然怎么会这么了解。看来是被我说中了痛处,所以急得跳脚吧。’

    林昭浏览了很多条这些对线的评论,总结出一个规律:这类爱居高临下给人泼脏水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永远不能期盼对方能逻辑清晰地陈述他的观点,祂只会人身攻击。

    林昭决定师夷长技以制夷,他有样学样地回:‘你不会是被某个艺体生甩了吧?得不到就要毁掉一个群体,果然是你这种失败者的作风。我今天算是看出来了,学历不代表人品,真正不配坐在Y大教室里的人是你。’

    发完这段话,林昭“啪”地一下盖上电脑。他一点都没有从骂战中获得酣畅淋漓的快感,相反地,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

    林昭丧气地把脸埋进手臂里,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甚至都没有胆量像别人一样大大方方地给李知禾送食物,他只能躲在电脑里,用匿名的身份在别人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发些怨怼愤恨的话。他说诋毁李知禾的人是胆小鬼是失败者,可他也不比那些人高明多少。

    林昭托人找到了“墙”本人,“墙”的管理员正好也在反映负能量攻击同学的情况。林昭没费什么口舌,李知禾的名字很快在表白墙里石沉大海。

    李知禾画了两周的画终于进入尾声。林昭以为李知禾国庆一定会回家,说不定见到周丽蓉还会哭鼻子,但他在国庆的第一天就看见李知禾和几个女生戴着帽子一起在公交车站等车。

    她们上了通往市中心的公交车,应该是要去观光。林昭清点了一下人数,同行的是叁个女孩子,不出意外就是李知禾小寝的室友了。大寝室友只会在洗漱时遇到,交往不会太多。

    林昭略略放心。李知禾上车以后兴高采烈地跑到最后一排,招呼室友过来挨着她坐。坐公交车都能兴奋成这样,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她了。

    表白墙的闹剧没有影响到她,或许她根本没有去看。

    “真是个傻子。”林昭轻声呢喃道,说她,也是说他自己。

    李知禾的精力是阶段性的。忙完墙画还没休息两天,她又敲开了林昭宿舍的门。

    林昭刚刚放松警惕,被李知禾逮了个正着。

    “你在啊!”李知禾惊喜道:“我妈给我寄来了厚衣服,天气马上要冷起来了。我搬不动,你能帮我一下吗?”

    “不能,”林昭指着一楼的宿管阿姨,介绍道:“你可以把学生证押在那里,然后借一辆小推车去取快递。”

    “啊……可是我刚刚去看推车都被借完了。”李知禾一条路走不通,当机立断地换另一条:“你上次不是说学校附近有炸土豆店吗,我都来了一个月了还没找到。你能不能带我去?”

    林昭二话不说,抽出纸笔。给她画了一张地图,“你照着地图去吧。”

    李知禾没有伸手接,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林昭的眼睛。

    不知怎地,林昭的气势忽然短了一截。他收回地图,看向地面,说:“我马上要去校外办事。我打算把果园改造成可以接待游客的采摘园区,最近很流行那样。所以我要去市区开变更证明,不然办不了税票。”

    林昭解释得很详细。一旦涉及到“正事”,李知禾虽然没听懂,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说了一句有空再联系便离开。

    李知禾一走,林昭带上书和电脑,再次仓皇地往基地逃。

    一上大二,这个基地基本属于林昭了。维护系统、实训演练,再到帮方老师做项目,林昭在这里熬过很多个通宵。

    为了体恤学生兼员工,方老师买了好几箱方便面堆在角落,还在两间办公室里分别搭上了床,洗手间也装上了淋浴。

    偌大的基地空无一人,林昭想,如果他嚎一嗓子大概会产生回音。

    他拉开电闸,穿过地上胡乱摆放的电板和连线,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明天会有两节概率统计课,他打算提前预习一遍。这门课对林昭而言很有意思。

    林昭很快发现他忘了带笔,他在看书和背诵时都习惯勾勾画画,手里没支笔握着实在难受。他记得隔壁的办公室里几盒之前囤的黑笔,随即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门外有人在窃窃低语,还有脚步声,林昭是注意到了的,只是没有在意。教学楼背后很少有人会过来,但正因如此,最近渐渐有情侣把这里当成谈情说爱的圣地了。

    林昭径直走进办公室,找到笔,他关好门出来,兜头迎上满脸不可置信的李知禾。她和一个室友在一起,手里拿着书。

    林昭攥紧手里的笔,当了先发言的那个人:“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李知禾回过头,似乎才想起来室友还在一旁,“我们来上课,来早了。付明喻说从来没来过这里,说来逛逛。我刚才……你……”

    最后一个字是对室友说的,她看向付明喻:“你先去教室吧,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付明喻走了以后,李知禾反而沉默下来。她的手指抓着裙摆,骨节有些泛白,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林昭推开门,说:“进来吧。”

    李知禾走进来坐下,还是一副攒着劲的模样,身体有些发抖。

    “你要喝水吗?”林昭打算晚上吃方便面,刚烧好了一壶开水。

    李知禾抬起脸,她的下颌线崩成了一条直线,唇也抿着。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真正问出口,她发现自己不是质问的口吻,而是没有底气的乞询。

    “我没有躲着你,是公证处下班了。”林昭晃着手里的水杯,用一种很陌生的,略显轻浮又游刃有余的语气说:“我在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我小舅舅了?”

    林昭往后靠在椅背上,摆出谈心姿态:“是不是久了没见,疏远我这个小舅舅了?”

    林昭一口一个小舅舅,听得李知禾心烦。她说:“我一有空就追着你跑,这叫疏远?”

    “你不用这样,”林昭说:“我宁愿你拿我当长辈一样尊重。”

    “我没有不尊重你。”李知禾一时语塞,她屈辱得快要落泪,又怕被林昭看轻。她咬着唇,说:“不管我做了什么,这些都不是你撒谎骗我的理由。如果你不想见我可以直说。”

    “好啊,那我现在就直说。”言语的杀伤力丝毫不比利器弱。林昭接下来说出的话很残忍,“你从小被父母捧着,长大了在学校也很受欢迎。可能你已经习惯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会有人会觉得你很烦。你叁天两头来我宿舍找我,我有好感的女生会多想,我的室友会觉得不方便,希望你以后成熟一点,不要总做这些让人困扰的事。”

    李知禾鼻酸得要命,脑子里大概被憋回来的眼泪灌满了,连林昭的话都像被泡在水里一样,让她需要回想很多次才能确认没有听错。

    林昭说:“一般人这样暗示两次就识趣了,你非要逼我把实话说出来。你走吧,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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