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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芜的身子轻轻颤了颤,清澈明亮的眼底划过一丝委屈和难过。 元穆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跳猛地快了快,几乎要屏住呼吸。 “是不是……我的?” 话音落下,空气忽然凝滞。 秋芜咬着唇,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元穆安的心口蓦地一松,看来猜对了。接着又紧张起来。 “当年黔州一带僚人叛乱,我奉圣上之命,带五万兵马前去驰援当地官府,你在那时就见过我,对不对?” 秋芜点头,顿了顿,忍着心底的难过和伤感,轻声道:“那时,殿下救过我。” 元穆安浑身一震,只觉脑中灵光一闪,回想起许多画面。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元烈登基才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帝位不稳,国中战乱不断。 他被谢皇后丢进军中摔打已有整整三年,适逢黔州一带僚人叛乱,因地势高峻险要,战况一度吃紧。为了立下更多军功,他不顾自己才从益州一带的山川间厮杀过整整两个月,取得险胜,便又马不停蹄地带着手下的部将赶往黔州。 那年,他也才十五岁。 一路上,他见到数不清的百姓,拖家带口、三五结对地逃离。 他们手无寸铁,只为在纷乱的世道下找一处安逸的角落活下去而疲于奔命。 有人饿死、病死在路上,有人被埋伏的劫匪击杀在路上,还有人沿途遇上敌军,为敌军杀死在路上。 即便是已在军中摸爬滚打了三年的他,在见到那样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情形时,也忍不住既痛心,又愤怒。 前往驰援的路上,他尽自己所能地救了不少百姓。 其中有个干干瘦瘦的小女娃,看起来七八岁的光景,因跟随亲人迎面遇上一小支二十多人的僚人叛军,差点成了刀下亡魂。 他还记得,那小女娃明明怕极了,灰扑扑的脸蛋上布满泪痕,却从头到尾都没哭出来一声,只在他又要上马赶路之前,捏着他的衣角,满脸不舍。 救过的人太多,当时一心与敌人厮杀,不曾放在心上,如今想来,才觉恍然大悟。 “是你,”他盯着秋芜美丽的脸庞,试图与记忆深处那张早已模糊的灰脸蛋联系到一起,“这是我军服上的,是我亲手撕下来给你的,对不对?” 那时,小女娃一直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他难得心软,抽出自己的匕首,在那一角衣料上割了个口子,用力撕下,塞到她的手里,这才使她没再继续拉着他。 秋芜抿唇,有些不想看他的脸:“殿下说,您还有更多人要保护,军令如山,不得耽误,便留下衣袍的衣角,做个念想,我拿着您的衣角,就能想象您就在身边保护我。” 十五岁的元穆安,在她心里刻了整整十年。 当初,那个拨开夜色,如天神一般降临到她身边的少年,一面将她反抱着护在怀里,一面挥刀赶走了偷袭打劫的敌军。 对于那时才失去兄长和父母,不得不跟着远亲逃命的她而言,他就是黑夜中最明亮的一线光芒。 秋芜眼中悄悄泛起一层柔软的水光。 元穆安看得心神起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过去竟有过这样的前缘,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她也曾隐晦地表露过,只是他从不愿深想,以至于一再忽略。 他伸手捧起她的脸颊,指尖温柔地轻抚过她的眼角,将那滴即将滚落的泪珠擦去。 “所以,在除夕那夜,你才会帮我,对不对?” 他曾经怀疑她别有企图,虽然后来查明她并非居心叵测之人,可心里却一直还存着疑惑。 问她,她只说自己是奴婢,不能拒绝主子的要求。 他还一直担心,若换成是别人,她是不是也一点反抗也不会,就那么顺从地照做。 如今看,根本不会有别人,就因为是他,她才会帮他。 秋芜鼻尖发酸,才被拭去的泪珠又盈满在眼角,簌簌滚落下来。 没办法否认。 这是她一直埋在心里的秘密,自亲手掐灭那点情愫后,就打算这辈子都不告诉元穆安了。 离开的时候,她本想将那片布料烧了,到底还是舍不得。 那是支撑着她走过整整十年的信念。 现在被元穆安这样挖出来,好似将她心底的一个伤疤也挖开了一般。 见她只是默默掉眼泪,也不否认,元穆安便当她承认了,不由既心软,又欣慰。 “芜儿,你先前说的话还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分明心里有我,一直悄悄地爱我,对不对?” 将他的衣角留在身边整整十年。他记得当时撕下来的时候,那块布料早已被血污染透,她后来定也仔细清洗干净了。 若是没有情,何必如此? 先前说的“不喜欢”,都是假的吧,只是一时的气话而已。 她明明心里早就有了他。 秋芜抬起朦胧的泪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十年前那个少年的影子。 可是,相似的轮廓下,她好像再也感觉不到当初的仰望和依赖了。 “不,奴婢没有骗殿下。”秋芜摇头,脸颊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眼里带着几分失望。 “奴婢曾经偷偷地将十年前那个在黔州救过无数百姓的殿下放在心里,可后来……他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