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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大长秋卿常泽正在替她打扇。 闻见这一句,她睁开了眼:“你们都下去吧。” 侍婢宫人鱼贯而退,珠帘寂寂,在游移的天光里带动一串细碎的珠影。苏后道:“我儿现在可以说了。” “儿在父皇的地宫里,瞧见了一个人的画像。” 帘内,苏后眼帘微动,旋即一只白玉般的手拨开绣帘,她披衣起身。 “你是想问母亲,那女人是谁,是吗?” 嬴衍仍跪在地上,未曾开口。苏后自己却先叹了口气:“是你已过世的姑母,元懿……不,永安公主。” 这答案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嬴衍微微一愕,面色很快如常。 “我儿也觉得很可笑是不是?” 苏后寂寥一笑,鲜艳的唇角衔着几分自嘲,“毕竟,你永安姑母,是你阿耶一母同胞的meimei……” 嬴衍点头:“儿记得,当年,不是没有大臣劝谏过阿耶,以‘元懿’二字作为姑母的谥号,实为不妥。” 元,是唯一,懿,是美好。 这实不该是个公主的谥号。 他又想起地宫里的那架棺椁。 历来帝后合葬,也并非同茔同xue合葬,而是在同一座陵园里另起后陵,便也算是合葬了。本朝自开朝以来,也只有太|祖及太|祖皇后是同茔同xue的合葬。 而父亲既把姑母的棺椁放入他自己的地宫里,是想等百年之后,也能与她同xue而眠。 如此罔顾世俗人伦。虽说子不言父过,对于此事,他也实是不能苟同。 “是啊。”苏后看向窗外飘忽的雨帘,“可你阿耶决定要做的事,从来无从更改。” 说起来,元这个谥号着着实实打了她这个发妻的脸,但斯人已逝,再追究也无济于事。 早在十六年前她就明白了,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再挽回也没什么意思。 荣誉,地位,尊崇,只要他把该给的都给了她们母子,别的,她就可以装作不晓。 嬴衍见母亲如此反应,遂也明了,敛衽告退:“那儿子便不打扰阿母了。” 他退出仙居殿去,殿外的雨已渐渐停了,空气中翻滚着夏日雨后特有的黏意,大圆瓮里铺展开的睡莲叶子上栖着蜻蜓。 他立在廊下,往西望了眼上阳宫的方向。 前些日子手下便来报了,说薛姮似乎身份有假,薛崇找回了流落民间的公主之女,想要将功赎罪。但奇怪的是直至现在圣人也未提认亲的事。 甥舅不在五伦之中。她若真是姑母之女,长得又和姑母如此相似,圣人不提认亲之事,想做什么倒是不难知道。 那岑樱呢?她想做什么?她理应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难道,她还想当他的庶母? 其实这样也好,反正,他也不可能娶一个背弃过他的村妇,满口谎言的骗子。 虽是如此告诉自己,然心底又有躁意隐隐如繁云翻滚,他紧紧攥拳,直把掌心都掐出道道白痕。 这个浅陋无知的村妇,她知道什么,真以为做妃嫔就是好的么? 嬴衍脸色铁青,胸口却有些发闷,又暗恼自己不中用,大风大浪都经过的人了,竟还会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动怒。 嬴衍心烦意乱,适逢内坊令梁喜上前,冷声将其叫住。 “你去找封衡,让他派个人,往云台去一趟。”他道。 岑樱的事根本与他无关,但她若想做他的庶母,他偏不让她如愿。 * 却说一连许多日,岑樱都被拘在上阳宫丽春殿里,形同软禁,不许她见任何人。 皇帝命宫中的女官教她一切贵族女子该学之物,读书、习字、围棋、插花、打香篆……岑樱往往每日天没亮就要起来,夜里累得头沾了枕头就要睡,短短的半月过去,小脸儿都瘦了一圈。 但即使如此,所有的功课里,她只有读书与书法课学得不错,盖因岑治从前教过,尚有基础。其余的,则无异于聆天书。半月下来,皇帝看她的眼神不免有些失望。 “到底是在那种地方长大,耽误了你。” 在她又一次打篆失败之后,皇帝深深叹息着说道,“今后,就由朕来亲自教导你。” “是,多谢陛下。”岑樱惶恐谢恩,默了片刻,又鼓起勇气问,“可是,一定要学这些么……” “嗯?”皇帝不悦皱眉。 岑樱赶紧补充:“民女只是觉得,自己天资愚钝,恐怕会有负您的良苦用心……” 实则真实的原因却不敢说,她觉得插花、围棋、打香篆这些事都只不过是公侯千金的消遣,又不能当饭吃,学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她在乡下喂鸡来得实在。 皇帝却似看出了她的疑问:“你必须学。” “你是公主之女,朕的外甥女,帝室之胄,金枝玉叶,这些是你与生俱来就该会的东西。你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是样样都学得很好了。” 岑樱忙跪伏请罪:“是,民女一定谨记陛下教诲,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她深深一拜,鬟上簪着的黄金步摇兀自晃动不已。皇帝看着那乱晃的步摇,全无一点大家闺秀的容止,不免失望。 樱樱算是被谢云怿养废了,除了一张脸,和她母亲竟没多少相似。 如此,他得多费些心思才是。 正好他也萌生出退意了,也是时候将位置传给太子,颐养天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