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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好是真的。 问题是,那侍女是秦争春秦老爷的通房丫鬟。人之常情,听到身边人是妖的论调,乍一下很难相信。大户人家规矩太多,何稼川想验尸,也暂且寻不到门路。 只能去一个个查验那些已经出现异样的下人。 他们仍然保持着前一天的状况,上身扬起,下半身趴着,谁搭话都不理睬,平白无故叫人想起东南方异国身毒某种宗教的修身方法。 和何稼川一起上前的一名家丁突然直挺挺地倒下。 他们匆匆上前,郎中也看不出异样,只怀疑是过劳,于是送回屋里休息。 然而第二天早晨起来,不只是那名家丁,连带着同屋其他下人也都一起,全部倒在床上不能动。其中几个也像第一批人一样,做出上身扬起的诡异姿势。 之后,这样的人就越来越多,而且多半还是集中发作。 这下,先前的妖异俨然成了疫病。 船大,却无处不是隐秘酝酿的恐慌。大家都怕落到自己身上。 何稼川心急如焚,睡也睡不好,还要担心自己感染,最后摸黑进了停尸的底层船舱。 并不是严寒的天气,也没有进行任何处理。婢女的尸体已然开始腐烂,散发出强烈的恶臭。 他掀起覆盖在尸体上的外衣。头和身体从脖子处断开,干净利落,可见挥刀那人精于此道。何稼川强忍着恶心伸出手,不敢拿起,怕尸体像熟透的水蜜桃似的溃烂,所以只是翻来覆去摆弄。 好像没什么异样。 妖死会现出原形,眼前这个分明是人。 或许玉揭裘也看走眼了? 他站起身。 何稼川本就不是什么谨慎个性,一不小心没站稳,便踢到地上尸体的头。 他猛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他是怀疑地上这个是妖,但他也没打算把妖的头当球踢啊。更何况,眼下他已经打消这里有妖的念头。就在内心疯狂嘶喊开解自己的同时,何稼川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怎么说呢…… 脚上的触感…… 何稼川老老实实低下头,也顾不上臭气扑鼻和害怕,直接就去捡拾那颗头。 他把它拿在手里,意外发现,这颗头轻得可怕。何稼川战战兢兢,艰难吞咽,紧接着,他极为缓慢地翻转了头颅,把切面对准自己。 那是令他呕吐不止的一幕。 那之中的颅骨也好,血rou也罢,连带脑髓,已被吃得所剩无几,留下的部分像一碗浆糊,沉积在人头充当的汤碗里。 而血rou模糊里,又有什么东西马上要探出头来。 何稼川再也按捺不住,大叫一声扔了出去。 另一边,小狐狸才恢复少许妖力,身体舒服多了。没想到刚睡醒就被抓去囚禁,全都是因为这个二话不说就砍人的呆吊玉揭裘。 他们被关在货船的仓库里,只有早晨才有人来送饭。 小狐狸坐在货箱上百无聊赖,远远看到玉揭裘又在看书。自从那一日后,她都没太敢跟他搭话。 当时在人群中,他有过短暂的停顿,没有笑容,好像在思索什么。 或许周遭人没发觉,但小狐狸对于这种白驹过隙般的阴郁太过敏锐。 她有个奇特的怀疑。 小狐狸坐在高处,望着玉揭裘孑然站立在屋内。货仓里没有灯,唯有狭窄的气窗能输送进雪亮的日光。他转动身体,那惨白的光便从十六、七岁孩子的脸上飞驰经过。 临被捉走前,她还从原本的厢房里顺走了一把野莓,就放在口袋里。小狐狸掏出来,从箱子上扔下去,丢到玉揭裘身上。 “那本书就是你要带回师门的宝物吧?你就这么不忌讳地翻来看,你师父不生气?”小狐狸可不是傻子,就算他不说,许多事也早就摸清楚。 他却张开给她看,里面都是白纸:“我想看,也要看得了。” “无字天书吗?”她歪着头,“应该要有一定修为才能读。” 又沉默了一阵。 末了,小狐狸还是问出口:“你当时……该不会想那些人都杀了吧?” 参照他那二话不说就斩首的架势,难道不是把那一屋子异状的人全杀了最省事? 玉揭裘总算抬起头,脸上照常笑得人畜无害:“怎么会。” 小狐狸久久注视那张笑脸,挑不出瑕疵,却没有哪怕一分一毫令人相信。她垂下头,小声嘀咕:“……越这样越可怕。” 显而易见,玉揭裘听到了。他继续望着她,小狐狸向后仰,让自己的脸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然而,她却也在另一边偷偷倾斜身体,从死角观察他神情。 玉揭裘的笑容是渐渐褪色的,恰如水面的涟漪消散,不过并没有彻底消失。他从容不迫地说:“那样不是更方便嘛。” 他竟然承认了。 小狐狸蓦地一怔,他却补充说:“说笑的,我是正儿八经的鼎湖弟子,若能出手,自然要救。” 她问 :“那你又乖乖束手就擒?” “室内秩序井然,看得出并未狂乱。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但那些人被妖控制了。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没必要卷进去。” “那妖还除么?”虽说隐隐觉得奇怪,但小狐狸才看过去,他便朝她笑了。 “他们未被授以真传,怎么解释都无用。反抗只会加重罪名,想必之后也解决不了妖。等船靠岸,这些妖物必定去城中祸害更多人。先存思,再修行。”玉揭裘说话的口吻很平静,“即便要杀一救百。不过,我非圣人,斩妖除魔的确不能说纯粹为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