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页
好在爸爸和mama开始聊天,我微微侧过头,对把最后一个蟹腿放在我盘子里的jiejie说:“谢谢。” 她口罩上的那双眼睛睫毛很卷翘,眉眼弯了弯,说:“您慢用。” 我想她对我的客气可能也是工作需要,我有一些愧疚。 吃完饭,爸爸又带着我俩去了江边,一辆游艇在等我们。我又顶着众目睽睽的眼光登上去。 我听到身后有人问门票在哪里买,安保人员礼貌地说这艘船是私人使用的,我便又听到很响的一声啧。 江边的建筑逐渐远去,偶有落地平台上的游人在朝这里看。我的耳朵还有点发烫,装作若无其事,突然想到自己曾经也是注视的一员。 在我马上就要读小学的夏天——当时我还和爸妈住在大院的一楼。一个普通的星期六,爸爸把我和mama带到了正大广场。我不敢踩上扶手电梯,是被mama抱上去的。我们在楼上的必胜客吃了我人生第一顿西餐,餐厅的落地窗对着黄浦江畔,空调开得很凉,我坐在爸妈的对面荡着腿看玻璃外明丽的天空,听到mama点单时小声说:“好贵啊。”感觉蓝天比江水离我更近。 饭后爸爸带着我和mama在商场里逛了一圈,爸爸买了件衬衫,mama买了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等到夜晚气温降低,我们又去了外面的滨江大道。我永远记得那个时刻。 爸爸搂着mama,指着粼粼江水对面华灯初上的建筑群:“总有一天那里有我的位置。”mama幸福地依偎在爸爸怀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很深地点了点头。 当时的我仰望着他们若鸳鸯交颈的背影,觉得自己很渺小,心想怎么不带我一个呀?于是我费力抱住mama的腰胯,任凭夏末的晚风吹拂在脸上。 带着记忆的风扑面而来,此后我们三人聚少离多,起初是我和mama等爸爸,然后是我等爸爸mama。后来也不再讲等待一说,因为即使过年时也常常只有mama会在家,分离才是常态。 我站在甲板上,听到木板触碰皮鞋跟的踢他声,爸爸走到我旁边,递给我一瓶苏打水。 这个场景很新颖,让我不太适应,爸爸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一直是向前看的、向上看的,偶有目光的余晖会落在我身上。 他现在全然地注视着我,然后移开目光,依靠着栏杆。 脚下传来江水被机械破开的水声,他在这样的背景音里和我说:“筱筱,爸爸心里,是很有mama和你的。” 我抿了下唇,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爸爸是在愧疚吗? “你小时候,我们来吃饭,看看江景,都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他说,“现在我们是风景里的人。你看,岸上的人都在看我们。” 半晌,我只是像十年前的mama那样,很深地点了点头。 十年,占了我人生的六成以上,十年里爸爸履行了他那一夜晚的承诺,小学时我们搬进了有花园和健身器材的小区,爸爸不用再睡觉打地铺。 小学毕业以后我们就住上了现在的别墅。当然,爸爸也越来越忙,从我小学开始就经常夜不能归,长期出差。到了初中后,mama的装扮也逐渐变得时尚,人也忙碌起来。 于是心里还在大院那个下雨天掉墙皮的屋的人,就只剩了我一个。 作者有话说: 今儿没有魏丞禹 第5章 阿房宫赋 国庆七天爸妈都在家,七天里,爸爸偶尔会在书房办公。我看手机,mama则在网上更新了在家做瑜伽的照片,有一千五百四十三个赞,两百三十一条评论。五号的晚上我甚至吃到了mama烧的一桌菜,四喜烤麸仍是烧的过甜,但我很爱吃。 后来我才想明白——这个想通的瞬间好像是以后,好像是很久以后,但都不重要。我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国庆节,为什么岑志勇会吃饭时问我要不要出国,夜里又来问一遍,又要在十月一号这一天把我们带到黄浦江吃大闸蟹看江景,和我说那些话。 这个国庆他对故人做多年缺位的补偿,实际是安抚自己已经尽了职,我们的回应如何他是不在意的。他说服了自己心中有妻和子,然后他要闭眼跺脚又睁开,奔赴新的爱情。 他已经功成名就了。他有事业,金钱,有豪车,有市中心的小别墅。 他要新的乐子。要年轻的身体,漂亮的女孩,一段新鲜的罗曼蒂克的情感。 他要老房子着火,要玩廊桥遗梦,而且拒绝只是遗梦。 八号出门前,爸妈都还在家里,虽然只是在卧室睡觉,没有露面,但有效减轻了我迎接上学的痛苦。 到了教室,魏丞禹居然已经坐着了,在闷头补作业——非常难得,平常他都是踩着点到校的,想必他也是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国庆。 他看到我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纸信封递给我,里面是运动会向我借的一千块钱。 我熟稔地把钱装进钱包,开始把作业拿出来准备交到第一排,听见他问:“岑筱,你数学卷能借我看一下吗?” 借这个行为本身当然是可以的,但是我自己这个国庆过得三心二意,正确率恐怕不尽如人意。 我诚恳地说:“我乱写的。” 魏丞禹头也不抬,笔下不停:“没关系,尽管拿来。” 我们俩的关系可能是因为金钱拉近了很多,这几天魏丞禹开始会借鉴一下我的答案,再辅以他个人的艺术加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