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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觉得奇怪,就见陆辞珩握着生锈的门环敲了敲门,等了会儿,里头没人应答,倒是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媪站在路边奇怪地打量他们,“你们找谁?” 陆辞珩转过头来,向她打听道:“请问这里住的可是刘陈氏?” “刘陈氏?”老妇人提着手里的竹篮,面露疑惑,“刘陈氏是住在这里,你们找她做什么?” “我几年前参军,在军中与她的丈夫是同伍的,他在军中对我多有照拂,他战死前时常提及他的妻子和儿女,今日路过,我便想来看看他的妻女。” “可刘陈氏十多年前就死了啊。” “死了?”陆辞珩蹙眉,“那他女儿呢?” “也死了。”老妇人叹了口气,“十多年前江州不是遇到一场大饥荒吗,大家都没饭吃,正好朝廷征军,去参军的每人给三石米,她丈夫就去了,但过了没多久她女儿生病,卖了米给孩子治病,最后病没治好,粮食也没了,第二年收成依旧不好,大人孩子都没熬过去。” 陆辞珩哑口无言。 为了三石米,刘伍长在西北守了十余年,最后死在沙场,无名无姓的连个碑都没有,依旧没能让他的妻子女儿捱过第二年冬天的饥荒。 “可是每年八九月份,刘伍长都会收到一封家书,就前几年他还收到了……” “你说那个。”老妇人声音苍老,面露痛惜,“那个是我帮着寄出去的,刘陈氏不想让丈夫知道,希望他能安心活着,死前写了二十封家书,每一封上写的时间都是往后一年,让我按照顺序帮她寄给她参军的丈夫。” 她顿了顿,指着屋子后面说:“她丈夫每年也会有一封家书寄回来,我每年收到后就烧给她们了,后来她丈夫的死讯传回来,我也就没再去过了,刘陈氏和她女儿的坟冢就在屋后头,你们要去拜扫拜扫吗?” 陆辞珩还记得刘伍长收到家书时脸上洋溢着的欢欣,对归家的期盼,对妻子女儿的思念,以及那家书落款上的八个字——家中无恙,盼君早归。 刘陈氏和她女儿的坟冢就是两个小土包,上面立着两块不怎么平整的木板,木板上的刻字在雨淋日晒下掉了漆,坟头的草长得有半人高。 沈明安蹲下身,替她们把坟冢上的草除去,听见陆辞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那时候好羡慕他,他每年都会收到一封家书,还会读给我们听。”陆辞珩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有,我在西北五年,一封也没有收到过。” “刘伍长死的时候,离退伍还有三个月,那时候他还以为他的妻子女儿都还活着,咽气前念的一直都是他的妻子和女儿,可他若是没死,回来看到的也只是她们的坟冢。” “那天戎人夜袭,放火烧粮,活下来的人不足十一,刘伍长替我挡了一箭,那一箭射在了他的大腿上,其实是不致死的,但却拖累了他的行动,他行动不便,又被补了好几刀,被敌军把肠子都给掏出来了,血流了一地。” “我背上被戎人砍了一刀,骨头都差点被砍断,好疼啊,沈明安,你为什么要让我去西北?” 沈明安闻言猛地一颤,撑着站起来时一阵头晕目眩,眼里蒙着一层雾气,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陆辞珩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说道:“如果我当年死在西北,你会不会后悔难过?” 在东阳村时,沈明安看不见,完全依赖于他,他也十分享受沈明安对他的这种依赖。 他刻意不去想这些问题,但不去想并不代表这些事情不存在,这些事情就像是一根刺,始终横亘在他心里,也始终横亘在他和沈明安之间。 “你不会死的。”沈明安听他说的这些话,无端有些犯呕,仿佛也身置沙场,好像鼻尖也萦绕着血腥气,又想起他母亲死时也是这样,肠子被掏出来,血流得到处都是。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辞珩,喃喃着又说了一遍,“你不会死的。” 也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听。 第41章 接下来赶路的日子里,两人一路无言。 沈明安精神不济,一直处于昏沉睡着的状态,有次是在黑暗的马车里冷醒的,虽然身上还盖着陆辞珩的大氅,但马车里除了他抱着的小白以外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从马车里下来,陆辞珩正在驿站里吃饭,见他下车,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黑沉沉的,没什么情绪。 沈明安在他对面坐下,也不知道是马车太颠了还是什么,看着这些饭菜总觉得有点恶心。 他胃口差,吃不下什么东西,但新鲜饭菜总比干粮好一些,就端着碗往嘴里塞了几口。 一顿饭吃得莫名沉默,沈明安想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思来想去后状似随口问了句,“还有多久到上京?” “两天。”陆辞珩垂着眼,惜字如金,说完就放下了碗筷,转身上了楼。 沈明安怔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也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碗,没了吃饭的心思。 两日后到上京,马车在沈府门口停下时已经过了丑时,陆辞珩在一个时辰前就下了马车,沈明安那时候醒了,却没睁开眼。 丑时末的永元大街一片寂静,周遭黑黢黢的,只有沈府门前的灯笼还亮着。 东宫的大太监殷勤地扶着沈明安下马车,劝说他去一趟东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