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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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黄壤在息音的院子里,手握一截书枝。记忆之中,她就是从这一年开始说谎。 她甜言蜜语、虚情假义地讨好着黄墅,其他人于是纷纷编造谣言,称她跟她jiejie也是一路货色。息音常常毒打她,黄壤却并没有黄均那么逆来顺受。 她待息音也越来越冷漠。 她经常和息音对骂,竖起全身的毒刺,对抗羞辱她。她讨好着村长、族长,学会欺凌其他兄弟姐妹。她悄无声息地让所有人知道,这个家里,黄壤不能招惹。 于是骂人揭短、伤口撒盐,哪管别人的悲伤苦痛? 及至后来,黄壤会有点明白,为什么黄增母子会如此恶毒。 ——大抵因为在这个黄家,人人自私冷漠,却并没有谁称心如意过。 她在沙地上,横平竖直地写一个字。 一个“秋”字。 第一秋,那些尖刀划出的创口,太过丑陋。这一梦,我不要这么过了。 院外,黄均脚步匆匆地回来,刚走到院门口,正好遇到黄墅从一房小妾的院子里出来。 一见到他,黄均整个背脊都僵直了。 黄墅走到黄均面前,抬手理了理她的碎发,黄均不由身体后倾,下意识躲避。 “这是从田间回来?”黄墅故作慈爱地问。 而院外,无数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黄均只得嗯了一声,黄墅目光上下打量她,说:“这个家里,就你最乖。” 黄均低垂着头,始终没有看他。黄墅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于是口气和蔼地道:“粗活就交给下人去做,不要累着。去吧。” 黄均这才紧走几步,躲进院子里。 而外面,等到黄墅走远,其他小妾便不阴不阳地骂起来。含沙射影和指桑骂槐这些事儿,她们修为可高深了。 黄均自然不敢还嘴,她只能装作无事,经过黄壤面前时,见沙土上已经写了满满一排“秋”。她说:“这个字,你昨天不是写过了?” 黄壤仍是执拗地又写了一个,道:“我就喜欢这个字。” 黄均也不在意,她顿了一顿,突然问:“黄增母亲的事……是你做的?” “jiejie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黄壤埋头继续写字,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这一生,要怎么过? 她不想再执掌什么黄家了,那样的话,黄均至少还要等她长大。 时间太久了。 人在度日如年的时候,时间是锈钝的刀。 这仙茶镇黄家烂成这个样子,不待也罢。 她脑子里转着念头,而黄均道:“昨日里你让我不要出门,你怎么知道春秀……会去三里坡的竹屋?阿壤,你……” 她才刚问出这句话,突然有人骂道:“你这只会勾引人的娼妇!” 黄均脸色一白,顿时止住了剩下的话。 息音从外面进来,她扔掉手里的“求子神药”,冲上来抓住黄均就是一记耳光:“大庭光众之下就做出那下贱样子,也不害臊!你是生怕那些小贱人瞎,看不见吗?” 黄均捂着脸,知道息音又犯病了。 息音穿一身浅灰色布裙,这几年她求神拜佛地想要个儿子。于是穿着也朴素。 此时她脸颊消瘦,眼窝深陷,加之神情癫狂怨毒,整个人便很是可怖。 黄壤牵起黄均,想要出门躲避。 不料息音一把抓住黄均的头发,她随手cao起抵窗的叉竿,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黄均是小小土妖,所修功法其实就是及食灵力,维持人形,再护养土地。 本身并没有什么战力。 这木棍揍在身上,虽不致命,却也痛极。 而黄壤,可是修了一百多年武道。 她不耐至极,一把抢过息音手里的叉竿,借力将她推倒在地,怒道:“够了!” 息音猛地坐倒在地,发髻松散,衣裙脏污。她眼中怒火更甚。 “你……你这个贱种!早晚也跟你jiejie一样……”她喃喃骂,忽而冲进屋子里。 黄壤拉着黄均就要跑,黄均说:“阿壤,你不该这样骂她,她这几年精神更差了……” 黄均话音未落,息音蓦地冲出来,她手中寒光一闪,直奔黄均面门而来。黄均下意识伸手一挡,臂上传来剧痛。她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那是一把尖刀。 “我划花你俩的脸,这样就不会有人再说三道四了!”息音喃喃道,状似疯狂。而黄壤臂间,皮rou翻卷,露出白骨,片刻之后,血流如注。 黄壤有一种旧事轮回之感。 她冲上去,毫不留情地用叉竿打落了息音手里的刀。玉壶仙宗的剑道,对付息音实在是太简单。息音显然是痛了,她缩回手,呼呼直喘。 黄壤盯着她的眼睛,冷笑着道:“我们下贱?息音,当初你身在闺阁,却跟黄墅未婚先孕,最后被息家扫地出门,只能下嫁黄家。到底是谁下贱?” 息音如受当头一棒,踉跄后退。 黄壤字字嘲讽,道:“你自甘堕落也就罢了,偏生要生我们出来受苦!你那求子的汤药喝再多,也不会有儿子!谁会愿意从你肚子里爬出来,认你这样一个窝囊无能的女人为母?” 她握住黄均的手,一步一步向院外走,还不忘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偏偏还想要端着你曾经千金小姐的清高和派头。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骂完之后,她扯着黄均,一路逃出了小院。 姐妹二人一直来到一处农田。 黄壤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一处,正是当年她培育神仙草的地方。 息音死后的遗沙,就撒在这里。 黄壤倒在地里,仰面望天。 黄均说:“你这样骂她,回头她肯定饶不了你。” 黄壤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黄均于是在她身边坐下来,今天的天空一片晴朗,几朵白云飘飘浮浮,随意变换着形状。 “你的伤怎么样了?”黄壤问。 黄均按住伤口,扯出一块布止血。她经常受伤,早就习惯了。 所以此时,她在担心别的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可她不会消气了。黄壤翻个身,将头埋在半枯横的浅草里。 梦外的这一年,她们一直在这里坐到天黑。 等回到小院时,息音已经死了。 她用那把尖刀,剖出了自己的心脏。 满地是血,死状惨烈无比。 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黄壤都想不起自己当时的心情。 或许惊恐? 或许快意? 她很少回想这段往事,息音连同那个小院一起,被回忆的雨水模糊了样子。 她趴了许久,忽地坐起来,双手抱头。 黄均被她吓了一跳,问:“是不是饿了?” 黄壤不说话,黄均的血滴在田土里,很快被土地吮吸。 这个女人,就是该死,不值得半分同情。 黄壤冷冷地想。 可当傍晚时分,天边烧起一层金色的晚霞时,她突然站起身来,向着小院飞奔而去。 心里一个声音,轻轻地喊了一句:“母亲。” 她踏风而行,顷刻间就来到了小院。 院中,息音手里的刀,已经刺破了胸口。黄壤拾了个小石子,轻轻一弹。息音腕间一麻,顿个人顿时失力。 她抬起头,看见跳进院墙的黄壤,突然怒吼:“你还回来干什么?”她抓住黄壤,抬手似乎想要再扇她一个耳光。但手抬起来,许久之后,她蓦地把黄壤抱在怀里,哭着喊:“你还回来干什么?” 她的血沾湿了黄壤的衣裳,温温热热的一片。 “你能活下去吗?”黄壤轻轻抚摸她干枯的长发,这个女人抱着她,哭得像凄厉的怨鬼。 无法回答她的问话。 黄壤只得轻声说:“活下去,好吗?” 黄均赶回小院,只见黄壤与息音相拥,息音跪倒地在,整个人都埋入她怀中。而黄壤小小的下巴搁在她头顶,神情之间,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悲悯。 当天晚上,黄壤就出发了。 她离开仙茶镇,向如意剑宗而去。 她身无分文,但好在有上一场梦的武道傍身。赶路不在话下。 如意剑宗,黄壤并未去过。 但是这仙门第二的宗门,要找到也很容易。 黄壤一路风尘仆仆,星夜兼程,一连过了半个月,终于赶到了这个地方。 入目所见,便是一柄巨剑。巨剑冲天而立,尽显锐气。 黄壤找到守门弟子,道:“我是何夫人屈曼英的侄女,请代为通传。” 那弟子见她一身尘土,十分狼狈,顿时怀疑:“我们掌门夫人的侄女?可有凭证吗?” 黄壤说:“我是息壤一族息音之女,请师兄代为通禀。姨母她定会见我。” 那弟子眉峰紧皱,犹豫着不敢入内。 黄壤把眼一瞪,道:“莫要以貌取人!”说着话,她一把抽出那弟子腰中剑,当即就舞了一套剑法。剑法自然出自玉壶仙宗,名叫灵山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