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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场出来,他就像害了病一样浑身不舒坦。 他不喜欢欠人情,如今一看青年手上的伤,是不重,但还是让他如鲠在喉,感觉像债主拿着欠条追上门,锣鼓喧天昭告给全天下听他欠了他。 明明不需要,多管闲事。 房里的小奶狗蹒跚学步,跌跌撞撞穿过小院,来到床边。以它的身量肯定够不着床沿,可怜巴巴仰头冲着商应秋。 郁衍心中躁又不好发作,一把提抱起狗。 “……嗷呜?” 这小东西头次受到被小主人揽抱入怀的待遇,不敢置信,愣是趴着不动弹了。 “你的伤——” 感谢的话,郁衍说不出,而且声硬如铁,听着反而像在苛责对方在白费气力。 “为何来救我,我……我爹当年,不也对你不好。” 他说的是实话,在收的那帮子弟子里,他虽都不太上心,但总归是十只手指有长短,在不上心里,商应秋又是最不惹眼的那个。 不是说才能上的不惹眼。 当时来教弟子入门功法的长老最看好他,说此子天赋好,难得的是踏实做事,很能沉下心。 郁衍当时听是听了,但仍不上心。 天赋好如何,这小子从不凑热闹。他每次到栖凤殿,其他弟子,哪怕心里怕极他,但表面上都会欣喜难当,想方设法博他关注。 郁衍是喜欢这种热闹的,像看池里养的锦鲤,撒点渣滓他们就会围上来,热闹一团,赏心悦目。 只有商应秋不,他总站得最远,隔着人与人等着、看着、听着。 这样的个性,难免会被打上不识抬举的烙印,不能怪他没眼力。 可商应秋却反问他:“你怎知他对我不好。” “……他都驱你去别宫了。” 青年语气平常的陈述事实:“半年后,他遣散了所有外门弟子。” 这……这确实。 “我当时先动手殴打了师兄,按照宫规,师尊的处罚完全是合理的,并无偏袒,如果他对我不好,完全可以再加重责罚。” 不,误会了,不加重,只是不够在意而已。 不过,郁衍开始有点好奇当年商应秋究竟为何事打架。 “口舌之争罢了。”商应秋自然不会细说。 郁衍愕然了,什么? 像商应秋这种诸事看淡,随时随地都能去少林寺出家的人,还能跟人口舌之争? 不过这一番话下来,他稍微觉得青年身上的伤不那么碍眼了。 “你敷的这药,还不算最好,用的料不够好。我那——我爹那,有种膏药,连续擦上十日,就是娘胎带出来的疤都能去掉。” 他相当认真的告诉青年,这膏药万金一罐,若真留了疤,也无须担心。 “以后我……咳,让他赏你一瓶就是。” 商应秋估计是当他小孩子在说大话,配合为上,微微一笑,眼神柔软。 “好,那就劳烦暮春为我美言几句了。” * 学堂被后烧,平日授课的夫子忙于清理苏二背后的事,无暇授课,学童们停了几日课,相约去府外探望了陈夫子。 那日受伤的夫子住在城南,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为生计多年来在武林盟教授启蒙学字学画,是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出了名的性子温和,从没跟谁急过脸,大声嚷过话。 这辈子估计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就是不自量力的挡在了学生前头。 说实在的,郁衍认为他站出去,实在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毫无用途,还自讨苦吃,且对事态不产生任何改变。 到他这个年纪,见多了为自己生死求饶卖乖的人,那才是合乎人之本性的做法……可在当时,看到夫子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时,郁衍承认。 自己有那么一点,非常短暂的动容。 对事态虽不起作用,但对后头每一个学童而言,又好像是有必要的。 也许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有时候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 床边,小鬼头们涕泪横飞的扑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争抢着跟夫子讲话的机会,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郁衍站在最边,光听都觉得身心俱疲,五脏窒息,只得适时打断,觉得他们再哭下去,这间本就不太稳固的屋顶都会被震垮下来。 走之前,还得说正事。 夫子半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挨个点评上次他布置下去的功课。 华小公子字如其人,头一个字与到最后一个字看不出区别,都是一样的认真端正,值得表扬。二虎最大问题还执笔不当,握得太低,太紧,写出来的乱七八糟;郁衍的呢,性子比较急,所以常转驻过重,下按之力太大,越到后头越随便,练字修心也修性,稳住心,才能稳得住字。 郁衍:“……” 夫子一一点评完,又说他不在的日子,课虽是停了,但要练的字还是不能落下的,他会派家仆每日去盟里收作业,隔日再将点评返送回去。 华公子一片赤诚:“可夫子您都病了,可别累着啊。” “咳咳咳,没事的,幸好新的字帖,我早在三天前就备好了,来,你们都带回去吧。” 这次给学童准备的小篆帖线条单纯,用笔简单,比之前的更适合启蒙用。 想偷懒,想三天晒玩两天打渔? 在执教三十年的陈夫子这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